第一百二十三章 井栏

七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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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也就在这一天,刘戎第一次见识到了“井栏”这个东西的威力。

    当时,刘戎正在崖顶上迎风瞭望。

    谢瑜站在她身旁不远处。

    两人经过十天,仍然互不搭理,像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说话了。

    山坡之下,徐徐又逛来一队骑兵,还是那个军官,和那个大胡子副官领兵,这次却只带了一千人马。

    时间倒回到早些时候。

    程思城坐在叉河边的矮石上,问跪在面前的二人,“对方有多少人马?都潜伏在何处?你俩速把位置,一一说来。”

    军官和副官面面相觑,之后一齐摇了摇头。

    军官道:“每次都是先有人从高处放箭,将火种引燃,之后就大火连天,根本看不清对面了。”

    程思城怒哼一声,“败兵之将,按律当斩!”

    二人伏在地上,不敢言语。

    副官想了想,跪直身体道:“我自知死罪,可惜了我那一万弟兄,死得冤枉!主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望主公怜悯,待我去后,善待我一家老小。”

    说完,他便站起来,对旁边卫兵伸出双手,“镣铐何在?带我去牢笼。”

    程思城捋须的手掌一停,思量道:“或许……你们可以戴罪立功?”

    副官回头,目光不解地望向身后。

    那名跪在地上,一直没说话的军官,此时也抬高身子,望向面前的程思城。

    程思城笑出满脸的菊花褶子,“此趟凶险,需你二人。去做诱饵……”

    说到此处,他招手让二人凑近身前,贴耳嘱咐,“如此一来,可替我方查明他们部署的方位……”

    于是,便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

    军官和副官,领着一千人马。慢悠悠地踏上了庄贤提前设置好业火球的山坡。来到石林的入口处。

    这回,他们却不进去了。

    刘戎正躲在崖顶的大石后面,向下观察。见状,颇有些惊异。

    与她一样,藏匿在半山腰处的江英杰,和一干弩兵。也都是一脸的茫然与困惑。

    只见那两个军官,带着人马。来到石林前,不进不退,队伍却刚刚好卡在业火球的陷阱之上。

    之后,他们便开始放声朝石林叫骂。

    什么操爹骂娘。日你祖宗十八代的话,怎么难听怎么说,什么气人说什么。

    一开始。刘戎并不在意,蹲在石头后边。从石缝之间,朝下观望。

    可他们好像不觉得累似的,竟然接连骂了一个多钟头。

    有些人嗓子都快喊哑了,又换上另一拨人继续接着嚷;渴了,就喝完水照样骂街。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秋老虎的天气,也很热的。

    刘戎蹲在地上,抬头望天,心里寻思:自己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

    她正打算在叫骂声中,思考一下人生,玩一把明媚忧伤,崖顶的石头边缘,突然多出了两双手指。

    很快,庄贤和江英杰,便一前一后地翻了上来。

    刘戎一看到庄贤,立即抱怨道:“现在这是啥情况嘛?我射还是不射啊?那些人,现在正好站在业火球上面。我要是一箭下去,保准大家的耳根子,立马清静……”

    她说到这里,眼眸精光四射地斜望向庄贤,一副“你快下命令啊!快呀!我想弄死他们,已经很久了……”的表情。

    庄贤回瞥她一眼,严肃道:“现在还不能放箭。他们才一千人,你现在引爆,后面再来大部队,我们用什么挡?”说着,用手隔空指着刘戎的鼻子,意思叫她:“老实点,别不听命令,擅作主张。”

    刘戎觉得他说得有理,顿时打消了念头,但还是忍不住肩膀一垮。

    后上来的江英杰,貌似也很烦躁,“妈的!这都听一上午了,他们打算骂到什么时候?本少爷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庄贤闻言,很不放心,又指着他道:“你也一样,快回去!”

    刘戎这才领悟,庄贤此番亲自爬上来,是专门来提醒自己,不要着急放箭的。

    刘戎顿时明白了这件事的重要性,也回他一颗定心丸,“你放心吧,不超过五千人,我不放箭。”

    庄贤闻声回头,看到刘戎对他颔首,深锁的眉心稍微松开了些,也向她点了点头。

    另一旁的江英杰却嘟嘟嚷嚷,像是极不满意庄贤的安排。

    刘戎晓得江英杰的性格,一向是听不进别人劝的,瞧着,便有些不放心。

    庄贤见他这副模样,像是也有点担心,与他爬下悬崖的时候,嘴里仍在不停地交代他,不要受敌人挑唆。

    刘戎由上至下望着他俩攀爬而下的身影,对江英杰笑道:“你不听军师的话,等回去,我告诉十七姐姐。”

    “你混蛋!哎,你跑哪儿去?你给我回来!本少爷话还没说完呢!”

    江英杰还差一米,直接不爬了,一跃落地,仰头便开始指着刘戎,就要开骂。

    刘戎哪里会让他得逞,很快溜得没影了。

    江英杰站在底下,看不到刘戎,没法再骂了,怒气全梗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憋屈得很,一转脸,看到庄贤,也正抬着头,看向上方,眉眼笑眯眯的。原先上去之前,他紧锁的眉头,这会儿已经全部解开了。

    江英杰气急败坏道:“你看见没?那个死太监!越来越遭人恨了!”

    “区区倒觉得,他挺识大体的,比好多人都强。”

    “好多人……”江英杰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噎死,“你指的‘好多人’是什么人?”还想再问,庄贤却已经走了。

    经过庄贤这一番及时地巡视,他们这边的队伍,便没有人回应对方地叫骂。

    对方却好像完全不受打击,跟打了鸡血似的。不但气势不减,反而继续骂得连周边亲戚都不放过了。

    西南王的亲戚,都有谁啊?

    毫无疑问,很快……江东的父老乡亲,就无辜躺枪了。

    江英杰是谁啊?

    成天本少爷长、本少爷短,本少爷样样都是天下第一、举世无双。向来只有他骂别人的份。谁敢骑在他头上拉屎啊?那不是找死吗?

    可如今别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耀武扬威地把他上到八十岁祖母。下到襁褓外甥。一个个骂得体无完肤,他能受得了才怪了!

    刘戎刚听了不到一会儿,就已暗觉不妙。以手扶额,不停地摇头晃脑。

    另一边,半山腰处的江英杰,已经被两个副官。外加一个军司马,和一个弩兵队长。两人抱手,两人抱腿,将火冒三丈、横眉怒目、满额青筋的他,困在山洞内。

    面前还站着一个唯唯诺诺的文书。垂着两撇倒八字眉,抖着两撮小八字胡。

    “少主,去不得啊。军师有交代。”

    江英杰像个喷火的哥斯拉,一身蛮力。带着四个控制他行动的下人,慢慢向洞口挪动。

    “庄贤算个鸟!下面那些人算个狗屁!放本少爷出去!不消一刻,老子干光他们!”

    文书见状,只得连连摆手,挡在他身前,慢慢退后,看起来,像个被人逮着,来回玩虐的老鼠。

    “少主,请息怒,去了就中计了。”

    “滚开!计什么屁!屁什么计!本少爷要下去揪掉他们的*,让他们统统吃屁去!”

    这边眼看就要擦枪走火了。

    底下的叫骂声,却适时地添油加醋,“江东都是怂包加*!男的不如女的,女的不如鸡……”

    还没骂完,江英杰已“咿呀!”一声大喝,瞬间震开一同抓着他四肢的四个人,将他们一齐掀翻在地,然后一踢长枪,当空稳稳接住,握紧之后,随即一挑洞口处的垂帘草,冲出去就骂。

    “我日你大爷!!”

    他话一出口,刘戎差点在崖顶上滑了一跤。

    “完蛋了呀!”

    她立马从地上站了起来,扒着大石,朝江英杰所在的洞口处张望。

    另一边,山坡下的河岸旁,程思城望着在洞口吵吵嚷嚷的江英杰,对身边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道:

    “阿彪,给你五千人,搞得定吗?”

    “没问题。我看那个山洞,顶多只能藏匿一两千人。”

    于是乎,江英杰骂到一半,突然噤了声。

    与此同时,崖顶上的刘戎忽然感觉头顶上的阳光不见了。一个巨大的黑影,遮天蔽日地,逐渐笼罩而来。

    刘戎抬头一望,只见自己早前见过的,那个有十几层楼高,底座有油罐车那么大的“门式脚手架”,正被几百个士兵,从山坡下,缓缓推行上来。

    “holy_*……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啊?”

    当它最终停在骑兵队的后面时,刘戎这才发现,它最高的一层,高度甚至超过了刘戎所站的悬崖顶端。

    而就在她好奇地盯着它看的同时,一队紧跟而来的弩兵,正顺着它中空结构的螺旋楼梯,由下往上,一层一层地往上爬,速度极快,人数也越来越多。

    “噢、噢、噢……我感觉事情好像有点不妙……”

    刘戎下意识地察觉出不对。就在她正觉不妙的刹那,已经位于中层的弩兵,高度已经超过了江英杰所站的洞口。

    与此同时,他们其中,一个当官的,手掌并拢,展臂向下一挥,“放箭!”

    顷刻间,漫天居高临下的箭阵,如铁雨般,骤然降落,根根箭头,都直指向江英杰所站的洞口。

    江英杰一时间像是也有些懵了,箭羽落下的瞬间,他居然还站在洞口,张着大嘴,昂头傻看。

    “少主,快走!”

    他那两名江东带来的副官,很是忠诚,冒着生命危险,连拖带拽地将他拉回洞内。

    洞外部署的弩兵,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中箭身亡之人,顷刻无数。

    很多人甚至还好好地藏匿在树丛之中,始终不曾被人发现。却还是被流箭波及,临死才露出真容。

    突如其来的变数,让人没有喘息机会,与思考的时间,身体就已经自觉行动起来。

    刘戎几乎来不及细想,一看山腰处,江英杰的弩兵队受到重创。立即从身后的箭筒中。抓出一根轻箭,抹上蜡油,点火就要朝下射去。

    临到关口。却被谢瑜给拦住了。

    “现在还不能射!”

    “闪开!”刘戎怒瞪他,“难道见死不救?!”

    谢瑜指着山坡处的骑兵队,“你好好看看!你现在这一箭射出去,顶多伤到那一千骑兵!井栏上的弩兵。根本不受任何影响!我们反而门户大开,再无抵挡!”

    刘戎眸中波光粼粼。闻言也是犹豫不决,“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吧?”

    谢瑜冷静地俯视下方,“得想办法,将骑兵队引开!”

    他话音刚落。庄贤的骑兵队已经呼啦啦冲出了石林。

    印象中,庄贤的骑兵队,就是个搞装修的工程队。

    来这里这么久。刘戎还是第一次看见己方的骑兵,在敌人来袭的时候。冲出石林。

    而且只有三千人,可见庄贤平时有多宝贝这支骑兵,生怕磕着碰着。如今却整队冲了出去,正面迎敌,硬碰硬地冲上最前线,足见形势已经不利我方到何等地步。

    但骑兵的出现,却让崖顶上的谢瑜和刘戎为之一振。

    刘戎紧盯下方,发现敌军有弩兵掩护,前方的骑兵更是势如破竹,眼看就要将庄贤的三千骑兵,连人带马射死一半。另一半也十分窘迫地一路倒退,逃至根本没有退路的叉河断崖边上。

    敌军的骑兵队,军官和副官都是代罪之人,急于立功,见状,一路紧紧跟随,势要以少敌多,来个狭路相逢勇者胜,让庄贤在敌军和断崖之间,做个困兽之斗。

    崖顶上的谢瑜看得拳头紧握,目光灼灼地大叹一声,“好!干得漂亮!庄贤成功将他们引开了!”

    与此同时,半山腰上的江英杰,也重新从洞中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张重弓。

    一记重箭,厉声射出,正中井栏上头的弩兵队军官。当场一箭毙命。

    擒贼先擒王。

    这下子,井栏上头的弩兵一时之间,没了指挥,出现群龙无首地短暂混乱。

    江英杰顿时在洞外大喊,“有种的放马过来!老子亲自教你们怎么射箭!”说完,手臂一扬,对剩下的己方弩兵道:

    “给我放箭!他们的头已经被我射死,剩下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他一声令下,剩余的几百弩兵也开始不停地朝井栏上的弩兵放箭。

    一时间,两边弩兵互相对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场面乱得不行。

    井栏上的弩兵突然没了指挥,上半部分的情况,和下半部分的沟通,瞬间都出了问题。

    下方负责推车前进的方阵,一看上面混战成这样,对方还这么猛?

    于是军官立即下令,将井栏再次向前移动,试图靠近石林,凭井栏的高度取胜。

    可惜这是个昏招,也正好如了刘戎的意。

    当井栏底部的推车,终于推到业火球上方的陷阱时,刘戎终于从崖顶的巨石后,猛然侧身出现,手握弓弦,拉如满月。

    可惜她一现身,立即引起了井栏最高层弩兵的注意。

    “那里有个放火的!”

    其中一人指向这边,说罢,率先拉弓,一箭射向刘戎。

    由于井栏的高度比刘戎所在的悬崖还高出一截。

    那些最上层的弩兵,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刘戎。

    为了活命,也为了保护自己所在的井栏不被业火球波及,他们很快自动自发地组织起来,开始朝刘戎和谢瑜所在的“凹”型崖顶,不停射箭。

    刘戎一愣,身体首先反应过来,很快躲至大石头之后,贴壁而站。

    点火的轻箭没有射出去。反而对面的箭羽已经纷至沓来。好几根射中刘戎对面的石壁,又弹落至刘戎脚边。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箭羽,密密麻麻地袭扰至崖顶。

    刘戎将背脊紧紧贴在石壁上,侧偏着头颅,望向身旁一样贴壁而立的谢瑜。

    她看到谢瑜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自己此刻的模样,看上去,既害怕,又狼狈,胸膛不住地剧烈起伏,头发凌乱,额鬓颈脸,全都是汗。

    对面的井栏上,越来越多的士兵,爬至最高层。

    他们好不容易发现了刘戎这个据点,又岂会轻易放过?

    跑上来之后,他们几乎没有停歇,便将手中的弓箭,纷纷对准崖顶石壁之后的二人。

    即使刘戎看不见,也能清楚听到他们在井栏上,传来的讨论声。

    “叫下面的人再推近一点,肯定能射到!”

    刘戎的心脏,声声下下,重似千钧,仿佛时刻都要冲破胸腔,窒息得人透不过气。

    这么危机的时刻,这么吵杂的环境,刘戎却意外地扭了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与此同时,她扭头的方向,一个突然奔至的身影,如老鹰展翅一般,向她张开了双臂。

    高空中,布满天幕如流星雨般地密集箭头,飞袭至崖顶巴掌大的地盘上空,等待着重力的垂直召唤。

    下一瞬,刘戎的身体,被人紧紧地抱住了……

    一切都好像慢动作一般……

    刘戎被人推倒……摔躺在地……

    她被人禁锢在怀中……连同头脸一起,都被人好好地藏进胸膛,压至身下,挡得密不透风……

    只余两只眼睛,随着对方稳健的心跳,“咚咚……咚咚……”望向天空。

    刹那芳华,时间的节拍像是瞬间苏醒。

    耳边听见箭羽发出阵阵尖利的呼啸,朝崖顶猛烈袭来,打在石壁之上,如同大颗大颗的冰雹,坠落至挡雨棚上,发出声声沉重地闷响。

    刘戎和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那么久……

    好多个晚上,他们甚至还睡在同一张床上。

    刘戎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感受到,谢瑜的力气,是有多大……

    周围吵杂的声音,仿佛都静止了。

    她在谢瑜身下,不停挣扎……撕心裂肺地哭喊,凄厉震撼地高叫,始终不曾让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动弹分毫。

    “不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