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猛将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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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猛将之志

    眼看着杨信将马继荣与田浩救了出来,唐军机动兵力大增,车阵与北轮台城的联系也畅通了,算是扳回了一局。反观萨图克则收缩战线,北轮台城上将士欢呼,仿佛胜利即将到来。

    霍兰一踉一跄地奔回大帐,他肩上的伤势并不严重,稍微处理了之后流血已经止住,入帐之后问为什么将自己所部撤回来,“我……我……我未必,就输了”

    “我要的不是未必输”萨图克的语气就像生铁一样:“我的要的是赢全赢唐人冒出来的那个枪将确实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也没想到张迈居然藏着这样一路棋,不过放心吧很快就有用着你的地方了”

    东面有人驰入军中,是契丹的使者

    “有请”

    入内的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契丹青年,长着一张国字脸,留着两撇喧子,眉浓眼长,鼻梁隆准,进来后自报家门,却是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的侄子耶律兀欲,汉名耶律阮者是也。

    萨图克对天敌——天策军的情况摸得极熟,对隔了一层的契丹就没能掌握足够的情报了,虽然近一年来拼命恶补,然而也终究不能如对天策唐军般晓若指掌,听耶律阮自称是耶律德光的侄子,却不知道他的父亲乃是被耶律德光逼得远走汉地的耶律倍耶律倍虽然已被迫出境,但他的亲人却还有许多留在契丹,但可想而知,耶律阮在耶律德光帐下的日子也不好过,如今在耶律察割麾下任职。但在萨图克面前,刚刚初见他也没准备泄露这方面的信息。

    “原来是契丹皇族”萨图克脸上带着春风般的热情,道:“泄以九死之余,得到契丹大国援手,此番踏平北轮台城之后,必将北庭尽数献给契丹皇帝陛下,我回纥人马将尽数撤入伊丽、碎叶,千秋万代,永为契丹藩属。”

    “现在没必要说这些,”耶律阮冷冷道:“北轮台城都还没打下,张迈随时都会回来,若到那时,你我怎么结这个局?我察割叔叔听说你这边久久未能得手,所以要我来问你,眼下准备怎么办?”

    霍兰在外客面前从来都不开口,葛览站起身来要答话,萨图克以眼神止住,道:“请耶律将军放心,这边我自有打算,一定会按照原定计划推行的。”

    “放心?怕是难以放心”耶律阮道:“敌将慕容春华听说北轮台城危急,留下刘黑虎固守东北,自率领四千骑兵来援,这个原在我们算中,我们以九千大军在路上埋伏,其中更有两千人乃是我契丹精锐中的精锐腹心部(皮室军),可伏击之下虽得小胜,却居然未能将他击溃竟然被他退入附近一座空砦之中我军虽然将之围困起来,对方虽然未能突围,可我们也没法得手,唐军如此坚韧,这一仗可是出乎我们意料之外”

    萨图克道:“那么察割将军准备如何?”

    耶律阮道:“当初我们决意西征助你,或许真是一个错误。不过战局已经进展到现在也就容不得退缩了不管如何,也无论你付出多少代价,这一仗我们肯定要赢否则的话若有什么后果,你心里清楚”

    霍兰大怒起来,喝道:“你这是威……威胁……胁吗”

    耶律阮冷冷道:“这不是威胁,这是实话”

    萨图克斜眼看着这个契丹青年,道:“放心,张迈的这些部下虽然奸猾,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已在我的料中,刚才只是稍有意外,但很快他们自己就会露出致命要害,那个时候不但我们会将唐人的獠牙卸下来,就连贵军打不下来的慕容春华,我们也能一并解决”

    耶律阮将信将疑,但看萨图克时却觉得他并非虚张声势,这个西域雄主从眼神到表情都充满了自信。

    郭师庸李膑眼见杨信救出马继荣部,亲自出城,与马继荣、田浩、杨信等会于城外,大赞徐从适箭法如神,郭威将车阵交给奚伟男也赶来相会。

    众人聚在一起,田浩道:“慕容副都督会被逼到告急,形势必然危险,如今我们士气如虹,不如一鼓作气,趁机破敌。若将慕容副都督以及其麾下人马也都接应过来,那时回纥与契丹便奈何不得我们了。”

    李膑却道:“我的意思,却还是以稳妥为上,不如且待元帅归来我们再前后夹攻回纥,回纥一退,契丹也就无法久居。”

    田浩道:“那怎么行这次回纥打得我们如此惨,杀了我们这么多兄弟,岂能轻易放他们回去我们不能太过畏缩,这一仗不是自保的问题,而是定要将回纥全歼于此”

    李膑虽然官阶比田浩高,但他之前由于主张持重而出现多次失误,这时再主张持重便底气不足。

    郭师庸问郭威道:“郭将军以为如何?”

    郭威道:“必须先保不失,然后再议进取——我军有两不可失,一是北轮台城,若北轮台城一失则无疑阻挡回纥人十万主力南下,二是轮台道路口不可失,如今后方虚弱,若让回纥冲过路口,哪怕萨图克只是抽出万骑,也有可能会将我后方捣得糜烂。因此北轮台城仍当固守,我以车阵当位于城池东南之路口,一城一阵作犄角之势,以当回纥。”

    田浩道:“现在这两件事情都已经完成,所以我认为应该出兵进击,救出副都督从副都督所发出的信号看,围困他的应该是契丹,回纥可测,契丹未可测,若是去得迟了,只怕我天策军会折损一大将,那时候我们如何面对元帅归来?”

    众议未决时,东面冒出了浓烟,看看距离,似乎就是慕容春华被围困处,唐军将领望见都有些紧张,其时已是黄昏,那浓烟冲天而起,但用千里镜也望不见确切形势,慕容秋华在城头十分担心。

    马继荣道:“莫非契丹人在对副都督用火攻?”

    郭师庸也担心这个老战友,迟疑着,问杨信:“杨校尉,你可还有一战之力”

    杨信笑道:“我本来就是要去救慕容副都督的。”

    郭师庸道:“好如今天色已晚,现在赶过去必已入夜,夜里去到怕会遇到伏击,且入城休息一晚,明日行动。”

    杨信欣然领命,田浩道:“我部残存尚有六百骑,请一并前往,此议由我提出,请让我任杨校尉的副将”

    众人无不愕然,田浩以中郎将而领一府精锐,不但资历老,而且军阶也比杨信高出四级,就算要去也该是杨信做副手,不料田浩竟然自请居副,那显然是敬爱杨信的本事,有心避贤,诸将在愕然之后便明白过来,人人佩服。

    徐从适怔在当地,低头不语,心道:“天策军这几年能够横行西域,果然不是侥幸且不说军心、士气、战力,就是将领的这份胸襟别处就找不到。”

    李膑道:“田将军这提议让人钦佩,只是若两支军马都去了,若有闪失,恐怕我军会重新陷入更大的困境”

    眼下银枪敢死营已经被视为北轮台城最强野战精锐,若与田浩部都去救慕容春华而出事,则唐军不但士气要受到打击,而且会再一次陷入无野战之兵可用的可怕境地。

    郭师庸也自踌躇,郭威道:“此事确实有风险,不过敌众我寡之下,兵力宁可集聚,不可分散。要么就不要去救副都督,若要去救,便得集中全力去救。若怕闪失,便是一半精锐也去不得的”

    马继荣看了一眼郭威,道:“郭将军所言有理我亦以为,要么不救,若要去救就当狮子搏兔用全力”

    郭师庸迟疑着,看看西面又冒起的两股浓烟,一握拳头,道:“好救人”

    当晚回城整顿,以银枪敢死营为主力,并田浩所部,又从马继荣部下中抽出数百兵马,合为三千人,以杨信为主将,田浩为行军司马,徐从适为副将——对这等人事安排田浩的部下竟然都无意见,这些岭西老兵的胸襟亦如他们的主将一般宽广。

    三千人都予酒予肉,饱餐一顿,又让他们各自安歇,郭师庸道:“你们自顾休息,今晚就算回纥来攻也不必理会”

    不料这个晚上却平静地有些出奇,第二日旭日初升,杨信先爬起来抹擦银枪,徐从适走近道:“元帅既见我们这边的烽火,只要不被拦住肯定会星夜赶回,迟得一日,回纥人的境况就危险三分,但萨图克从昨天黄昏到现在竟然都未行动,这动止有异,只怕今天此去肯定会有陷阱”他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们就这样与回纥耗着也就算了,何必干冒奇险去救慕容春华?这样耗着,就算东面慕容春华出了大危险,也不过折了他一部,好过将我们这边的小小优势也跟着断送了。”

    杨信却道:“在昨日之前,对于大军决策我们都说不上话,空自议论也无用,但如今却不同了,你且说说这次杨都督出发去袭河谷却被包围,还有张元帅赶去增援以至于后方空虚,究竟是否出于失误?”

    徐从适道:“你既然问我这话,想必心中必有主张。”

    杨信道:“咱们虽然来自中原,但家族都在边疆,我汉家对付漠北胡虏,最难对付的是什么,想必你应该很清楚。”

    “胡虏最难对付的,自然是倏来倏去,来去无踪。”徐从适道:“我将求战而彼不战,我稍有松懈则彼趁机突入,我若出击,则彼遁入边远,让我们难以追袭。若要大举追击,则必须广派兵力,穷搜大漠草原,用兵时短则必然无功,兵事旷日持久则国库空虚,国库空虚则内患又生,所谓戎狄易败而难灭——这是对付胡虏最麻烦的地方。”

    “是啊,易败而难灭,”杨信道:“这是我汉家对付胡人千古难解之难题。从李牧到霍去病,其所以能够建立奇功,都不在于破敌,而在于歼敌”

    徐从适道:“你是说,元帅和都督这次中计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的,咱们也说不清楚,但现在我们确实有一个机会与回纥全面决战”杨信道:“我听说后方已经在举债度日了。若此战无功而毕,让回纥退入岭西,让契丹退入漠北,诚然,回纥这个冬天只怕得饿殍遍野,契丹也将威望大损,但我们呢?怕是数年之内,也再没有力气组织起像这次这样的大军征伐了吧。三方仍然是三败俱伤,而赢家,就是没参与此次战争的人。”

    徐从适嗯了一声,没有接口,但已经明白杨信的意思。

    此次的结局如果真是契丹东撤,回纥西退,在回纥人主力未损的情况下,唐军可未必能够继续冒着严寒远征岭西,当然要想进入漠北就更难了。回纥人无功而返,国力势必大落,甚至萨图克的地位也将动摇,然而灭族却未必至于,那时候西域很可能会继续维持着战前的格局,有所变化的只是契丹、天策、回纥同时削弱,而与此同时,后唐却势必趁机坐大

    天下国势之消长是有叠加效应的,一旦后唐得到天下之望,则各种人才、资源都会朝中原汇聚,进一步加强洛阳方面的优势。

    “我之削,便是敌之强”杨信道:“我天策军之劲敌,可不止是契丹、回纥而已”

    徐从适听他说到“我天策军”时,不知为什么忽然感到有些拗耳,但也知道杨信所言不错。

    三流兵将,只能注意到眼前的战斗,二流将领会考虑到整个战局,而有着一流资质的奇才,却能见微知著,在战争中还将眼光放到整个天下

    天策政权如今和后唐政权虽然处在蜜月期,但这种友好不见得真能永远持续下去,双方明里是盟友,暗中也是劲敌,作为天策军的最高统帅,张迈要考虑的显然不止是北庭这场战役的胜败,更要考虑诸政格局的消长

    如果这场仗天策军只是将漠北、岭西的胡马击退,而导致天策军实力锐减,且面对后唐时优势大失,那么对张迈而言,这场仗将是战胜之败

    杨信道:“所以我觉得如今的局面,不管是元帅有意造就,还是无意形成,都不能放过眼下这个机会我们应该设法将回纥拖死在这里,就算冒一点险,也要让他们泥足深陷无法抽身,否则若让回纥有进退的余裕的话,他们一见元帅回援就逃之夭夭,那样局面仍然不足以致全胜之局”

    徐从适道:“所以你是打算配合你所认为的这个大势了?”

    “我觉得,郭威将军应该是有意配合的。”杨信说道:“所以我想配合郭将军”

    “但是你知不知道,这样的局面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徐从适道:“在元帅那里,是要用局部的冒险来博一个全胜,而在我们这里,可就是拿我们的性命来赌在元帅那里,他最多只是失去了部分军力,失去了若干部下,但在我们这里,一个不小心,我们的命都要送掉的”

    “那又怎么样”杨信慨然道:“这次我有三千铁甲骑兵精锐,便是冲入十万大军之中也有机会杀回来此去援救慕容副都督,未必就无法全身而退将士既赴边关,就当有马革裹尸之准备”他却拍了拍徐从适的肩膀,道:“但你若还有回家的打算,我就不勉强你了,回头我会帮你找个理由让你留下。”

    这时郭师庸已经传令让杨信准备出发,徐从适站在城墙边上发呆,想着过去的种种,想着此来的任务,想着进入安陇之后的际遇,想着与杨信的兄弟之情,心中去留不定。

    杨信却已经集合兵马,郭师庸又将自己备用的千里镜送了给他,道:“路上好看道路,免受埋伏。”重视之心可想而知。

    到了城门附近,三千人都集齐了,个个有慷慨赴难之准备,因不见徐从适,田浩问起,杨信正要替徐从适找个理由,便听徐从适道:“我去挑羽箭,迟了集合,请恕罪”

    杨信见到了他心头一阵狂喜,他与徐从适同是孤身在外,又有着相同的秘密,万里跋涉互相扶持,情谊早已如同骨肉相连,虽然口中说不勉强徐从适,但见到了他心中还是犹如多了一股力量,杨徐二人对望一眼,一个眼神交流中已经包含了许许多多的讯息。

    等徐从适走近,杨信才低声笑道:“怎么改变主意了?”

    徐从适笑道:“君有定天下之略,将有致胜之策,士有赴死之志,这一仗赢盘甚大,我还是跟上去捡几分功劳吧。”

    两人说话低声,跟着却放声大笑,别人不知道他们笑什么,只是见主将副将出阵之前笑逐颜开,个个也就信心大增

    杨信取出郭师庸给自己的千里镜,道:“这个给你,你来用比我合适。”

    彼此是连性命都可以托付的人,小小千里镜又算什么?徐从适更不多言便接了,当下整顿兵马,开往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