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丧仪(二)

暻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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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中因国丧,召集了长安城内所有的西域法师,日夜不眠地为皇帝祝祷,祈福往生。

    养德宫里自是云雾缭绕,香火不绝,乍看上去,到真真是像是蓬莱瑶台一般。

    王娡屏声进了殿,太子正在和*师说着什么。

    看见她来了,握一握她的手,声音里有沉重的疲惫:“你来了?”。

    王娡以温热的掌心回应着他:“娡儿来了。”。

    太子微微叹了一口气,目光哀伤:“如今父皇骤然离世,我这个做儿子的当真是伤心难过,却也不能显露出来。母后这几日水米不进,也让人焦心。”。

    王娡温言道:“丧仪大小事宜娡儿不便干预,倒是皇后娘娘,同为女子,娡儿很愿意去陪她说说话,聊作劝慰。”。

    太子皱了皱眉头:“你去也好,中午婉容带着陵城去给母后请安,倒被母后呵斥一顿赶了出来。如今母后就在内室,她素日疼你,你好好劝劝她。我这个做儿子的到底还要布置丧仪,脱不得身。”。

    王娡心下有了计较,当下只静静行了一礼,朝内室走去。

    与大殿的云雾缭绕诵经声不绝不同,内室极为安静,落针可闻,似乎没有人一般。

    王娡小心翼翼走了进去,便看见重重纱幔后坐着一个动也不动的人影,似是泥塑的一般。

    她轻手轻脚地往前走了几步:“妾身王娡给皇后娘娘请安。”。

    没有回应的声音,却也不曾驱逐她离开,王娡心里松了一口气。

    轻轻打开帘子,果然正是眼神空洞的皇后静静坐在酸枣枝五凤来祥长椅上,身边还有一盘未曾动过的各色食物,想来是宫女们端过来的,皇后却无心去动。

    王娡见她见了自己也不言不语,便不敢随意坐下,只敢跪在地上说话。

    玉石地面坚硬温润,膝盖有着隐隐的疼痛。

    她自顾自说了下去:“皇后娘娘这几日水米不进,太子甚是焦急。又苦于如今大小事宜皆离不开他,便谴了妾身来看一看皇后娘娘。”。

    她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皇帝驾崩,举国哀恸。妾身想着,平凡市井百姓尚且茶饭不思,何况与皇帝一向伉俪情深的皇后娘娘呢?娘娘这几日思念皇上,让人见之动容。只是,“她的声音越发轻柔:“妾身听太子说过,皇帝在世时,最为心疼爱重的就是皇后娘娘。曾经皇后娘娘凤体抱恙,皇帝衣不解带守着娘娘直到好转,从此传为佳话。”。

    皇后枯井一般的眼里开始有泪光微微闪动,似乎沉浸在极久远的记忆里。

    王娡接着说道:“皇后娘娘请仔细想想,若是皇帝在天之灵看见娘娘这样茶饭不思,形容憔悴,如何能不心疼?如何能安心?妾身恳请娘娘,”她俯下身去,额头碰到坚硬的地面:“为了太子的一片孝心,为了皇帝能够安心离去,稍稍进食罢。”。

    皇后泪如雨下,伸手拉她起来:“好孩子,这样句句说在我心坎上。难为你有了身子还来劝慰我,我听你的便是,你快起来。”。

    王娡方才敢站起身,伸手端过玉青蝉纹鲤鱼盘上摆放的一碗红枣玄米粥,用手背贴住碗壁试了试温度,还是温热的。

    便舀了一勺小心吹凉,送至皇后唇边:“娘娘几日水米不进,若是骤然吃鱼肉荤腥必然肠胃失调。红枣,玄米皆是补身佳品,且性温不寒凉,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况且妾身私心想着,吃些素食也是纪念皇帝,为之祝祷的意思。”。

    皇后听她如此说,不觉深深动容,紧紧抓住王娡的手臂:“如此心思细密,至纯至孝,当真是极为难得的。便是因着你的那些话,本宫也会好好将养身子,告慰皇帝在天之灵。”。

    王娡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慢慢一勺一勺吹凉了喂给皇后。

    这一日的祝祷足足持续了十个时辰,众人跪在队列中,苦不堪言却不敢声张,唯恐被人说了对皇帝不敬。

    宫嫔们和太子府的女子皆是养尊处优,身娇体弱,几个时辰跪下来便是浑身酸痛难言,面上还要强撑着露出哀哀欲绝之态,整日流泪致使喉咙嘶哑,双目红肿,当真是辛苦极了。

    王娡比旁人更是难受,如今五个月的身孕,夜间压迫的她不得好睡,白日还要一跪就是数个时辰,实在是苦不堪言。

    却也知道,数双眼睛都紧紧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稍有不慎便会被说成是冒犯皇帝,乔章作致。

    到时不仅皇后震怒,连太子也容不得自己。因此处处留心,不敢露了错处。

    如此一整日下来,直到深夜才被允许回各自临时的宫殿歇息。

    闭上宫门,容芷和青寒急忙替她打来热水,热水中浸泡有当归,黄芪,连翘,白朮,壁虎等各色药材,细细擦洗身体可以缓解疲乏,有助于安眠。

    早有小宫女送来了莲子红豆粥做夜宵,王娡饿了一日,舀了慢慢喝着。

    突然想起一事,吩咐守在一旁的宫女:“太子今日忙碌了一日,你去送些参汤给他,也好叫他养精蓄锐,应付明日的大小事宜。”。

    宫女“诺”了一声,尚未退下就看见义忠走过来:“回姑娘的话,太子爷来了。”。

    王娡不由得吃了一惊,急忙放下勺子,起身迎接。

    外面夜深露重,太子想来是走了些路,白色的孝服上有微微的湿意,晕染成浅浅的半透明的乳白色。

    王娡见他神情疲惫,不免有些心疼,温柔道:“妾身刚刚想让人去给太子送些参汤,不想太子竟先过来了。路滑难行,太子辛苦了。”。

    太子将她轻轻揽在怀中,挥手让众人退下,一时温暖芬芳的室内便只有他们两个。

    他无意识地慢慢拍着王娡的背:“愿想早些来看你的,只是方才与大鸿胪和宗正议定父皇谥号耽搁了。父皇生前为文帝,谥号便是孝文皇帝。父皇一生温良恭文,以德服人,以仁治国,这个谥号是再好不过的了。”。

    王娡依靠在他胸前,闻着他身上青草样洁净芬芳的气味:“孝亲爱民,文武双全’,这个谥号当真是不辱没皇帝。”。

    太子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父皇竟这样骤然离世,留下千头万绪。如今宫中丧仪繁忙,朝野上群龙无首也是忙乱。上月我暗中吩咐丽竞门所做的事刚刚有了起色,当下人心浮动也不能再做,否则难免引起各诸侯王怀疑。如今中央势力薄弱,内忧外患,若是诸侯国再群起造势,那可谓是腹背受敌,危如累卵。”。

    王娡听得他话里沉重的忧愁,便知道他不仅仅是为皇帝的驾崩难过。

    作为即将登基的新的君王,摆在他面前的问题繁杂无比,千头万绪。

    而如今不过是一个开始,古来新旧交替必出事端,而今正是百姓休养生息的时刻,自是不可如前朝一般大举兴兵,否则民心所背,必将危及朝野。

    只是若是隐忍不发,诸侯割据日益严重,西北边关蠢蠢欲动,长久以往必定以为中央软弱可欺,更是不利于统一。

    这样的两难之地,怎么能不让人心焦?

    王娡无言以对,只轻轻抚摸着太子的发辫,声音温柔:“娡儿不过是一个无知妇人,虽是心疼却也帮不上忙。只能在镇明的生活起居上动些心思,将养好身体为大汉平安诞下孩子。”。

    她似乎是无意地说道:“如今新旧交替之际,看似不稳,其实也是最有利的时候。小时候母亲教育我们,出其不意方可制胜。便是走兽也知道如此,我的家乡后山上有一种名叫鬣憨的动物,生性狡猾,诡计多端,獾为食。它体积小,獾又生性凶猛。因此它便常常扮作生病体弱,在獾最无防备之心时一口咬断它的喉咙。”。

    她慢慢看向窗外漆黑的夜:“便是兵家战事,也是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