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皇后

笔墨道不尽情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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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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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雨潺潺,春意阑珊,还不到三更,她便醒了。

    她做了一场梦,一场久违的梦。

    梦中光阴如线,一丝一缕在若隐若现的记忆中回溯。

    或许,每个女子都曾有一段用青春来埋葬的过往,然而结局往往都不是自己期许的那个,当少年时的情浓热爱凋谢,徒留虚妄的碎焰无助地叫嚣,如一把利刃刺穿了自己。

    在梦里,她一直在走,独自行走,却不知前往何方。蓦然回首时,却看到身后是花香浮动,花瓣飘零,唯独树下,不见旧人。

    是啊,她又离开了三年,只是这一次,自己不用再等她了。

    因为,等待,已是最无谓的举动。

    天空渐渐泛白,清晨的风带着几分凉,随着鱼贯而入的宫人,钻进了阴霾华美的宫室。

    她一袭白衫,早已端坐在梳妆台前,倾泻而下的三千青丝随风轻柔拂动,却缠绕了自己一心,死结。

    半宿未眠,她安静地望着菱花镜中的面容,像一朵失了颜色的白梅花。

    她已忘记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脸上的生气一天比一天少去,正如眸中的眼泪一天比一天干涸。

    她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由身后的宫人小心翼翼地挽起她乌黑如泉的长发,一络络的盘成样式繁复的朝天鬓,再取了十二支金步摇,分别一一插上,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

    接着,侍女瑶儿为她褪去白衫,换上了一身金红色绣以凤舞九天的宫服,腰束九孔玲珑玉带,玉带腰之两侧再垂下细细的珍珠流苏,两臂挽云青欲雨带,带长一丈,与长长裙摆拖延身后。

    檀色点唇,嫣如丹果,一双灵巧的手在她脸上妆妆点点,镜中的美人容颜终于浮现出一丝慑人魂魄的鲜艳。可她却对着镜子笑了笑,镜中的自己便如同一个美丽的摆设一般,每日每夜扮演着不该属于自己的角色,甚至都没有拒绝的权力。

    当宫人用手轻挑着芳香的玫瑰露,细细抹上她发丝的尾梢时,听到殿门外传来侍卫拖音冗长的通禀,“皇上——驾到——”

    宫殿内的气氛立刻变得有些紧张,所有的宫娥迈着碎步如潮散般躬身疾退到一旁,静静恭候。

    她如黛的俏眉微微一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起了身,面朝殿门。

    皇后身前的侍女瑶儿垂首暗想,这本该是六宫嫔妃向皇后娘娘请安的时辰,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会让那位天子在这个时候驾临凤仪宫。

    “歌儿。”伴随着一句沉稳如水的唤声,那位身着一袭明黄色绣金龙长袍的帝王便阔步迈进了殿内。

    “臣妾见过陛下。”冷岚歌欠下身子,不卑不亢地向自己的丈夫,当今圣上,燕景帝慕容玄行礼。

    “起身吧。”他上前轻轻扶起了她。

    冷岚歌抬起了眸,正对上咫尺之前的皇帝别有深意的目光,那目光依旧是那般灼热,盯得自己如芒刺背般的不自在。

    于是,她只好再次敛下眉目,轻声问道,“不知陛下因何而来?”

    只见燕景帝眉骨一动,盯着她,“再过三日便是你的生辰了,朕来看看你这还缺些什么。”

    “谢陛下厚泽,臣妾早已万事俱全。”冷岚歌的声音依旧是不温不火。

    宫女瑶儿忍不住偷偷抬眸望向这对大燕最尊贵却又最疏离的男女。

    听年长的宫娥说,皇后是陛下的结发之妻,是一起共经历过生死患难的。而凤仪宫,向来是六宫之中最负圣宠之地。可奇怪的是,无论陛下对皇后如何宠爱,却从不曾见过那位皇后开怀地笑过,她并不是不会笑,自己曾见过她心酸的笑、凄凉的笑、悲冷的笑、无奈的笑。。。却唯独没见她展露过欢欣的笑容。

    瑶儿可以感到,住在这个皇宫里,她过得很不快活,即便她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而面对这样成日里忧郁冷淡的妻子,圣上却始终不厌其烦地再三殷勤探询,哪怕这个妻子甚至都不愿侍奉君前。

    真的,从古至今,瑶儿细数千百年来的后妃女子,哪一个不是为了尽君一日欢,而拼将一生休。唯独这位皇后娘娘,无论圣上如何煞费苦心,她却始终无动于衷,甚至百般抗拒,圣上无奈,唯有广纳后宫,才得以一时慰藉。

    可瑶儿明白,如今的圣上,便如一支弦上之箭,眼见那张弓弦被拉得越来越大,怕是当有一天蓄忍到极限之时,便是他毫不留情地射出之刻。。。

    燕景帝望着冷岚歌,攥紧了龙袍下的拳头,一时没有说话。

    她还是什么都不要,无论自己给她什么,她都不要。。。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已做了快三年的皇帝,即便坐拥了四海九州,可唯独面对这个女人,自己从最初的开始到现在,似乎一天都未拥有过。

    可自己亦不能一再去强迫她,他回想起上一次自己醉酒后强迫她时,几乎害得她香消玉损,心中犹有余悸。。。如今的她,脆弱得像个随时都会破碎的玉器,容不得自己恣意把玩,不然怕是只会玉碎宫倾。

    可越是如此。。便却越不甘心。

    自己既然能征服整个天下,怎会征服不了一颗女人的心?

    见燕景帝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宫室中的气氛愈加压抑,所有人都将头埋得极低,连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燕景帝冰冷地发令道,“退下。”

    这句话是对着除了冷岚歌以外的其他人说的。

    瑶儿倏地抬眸望了一眼那个脸色惨白的皇后,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不忍,便匆匆低着头随众人迅速退出殿外,将门扉掩紧。

    她还记得,上个月陛下大醉,夜闯凤仪宫,浑身上下再无一点平日里的君王风度,而是像一头发疯的兽一样将自己的妻子羞辱到极致。当时自己就跪在殿外侍候,可除了听到那个帝王压抑痛苦的呻/吟外,却没有听到皇后发出一丝声响。待那个男人赤着上身,失魂落魄地跑出来勒令自己赶紧去传太医时,瑶儿偷偷瞟向内殿,却看到了床榻之上乌黑的长发被抛洒成了一朵凌乱而怒放的花,鲜血蜿蜒而出,染红了银白的锦褥,绽出了满眼的触目惊心。

    可如今。。。皇后娘娘的身子还尚未完全复原,难道这个皇帝便又要再次。。。临幸吗?

    不,那根本不叫临幸。。。即便他是一国之君,可那种行为,是对女子最大的侮辱。

    瑶儿跪在殿外,眼眶里涌出了一丝灼热,她努力仰起头,望向乌鸦扑棱而过的宫檐。

    在这座阴暗无际的皇宫之中,女子向来身不由己。。。宫女也好,皇后也罢,或许在这一点上,全都是一样的。

    很快,殿内只剩下他们。

    冷岚歌依旧垂着眸子,一动未动,但藏于凤袍下的双手却暗自揪结在了一起。

    燕景帝上前了一步,轻轻拥住了她,却感到怀中的佳人明显的一颤,他道,“别怕朕,朕不会再伤害你了。”

    冷岚歌闭上了双眸。

    不,他还不明白,自己不是害怕。。。而是觉得恶心。。。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朕对你的心的。”燕景帝剑眉微扬,柔声说道,“无论朕纳多少妃子,可在朕心里,始终只有你一人。”

    冷岚歌却平静地说道,“数年前,我便曾跟陛下说过,即便陛下取尽弱水三千,我也绝不会加以阻涉的。”

    如今,你又何必再对我说这些话呢。。。我根本就不在乎的。

    燕景帝的双臂一僵,幽暗的眸子凝视着眼前的冷岚歌,苦笑道,“是吗?”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本名册,接着道,“这是从民间选出的良家子名册,这些女子不久便会被送入宫中,既然爱妃如此明事理,到时选妃定级一事便交由爱妃亲自替朕打点吧。”

    “这本就是臣妾分内之事。”冷岚歌垂首接过这本名册,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怒。

    燕景帝眯了眯眸,便甩袖便朝殿外走去,走了两步,却又驻足回首,意味深长地说道,“对了,方才朕在朝堂上听到了一件奇怪事,襄王在青州剿匪后并未回雍北封地,而是自告奋勇充当护卫,一路护送两名来自青州的后妃之选回京了。你说朕的这个弟弟尚未接到朕宣她回京的诏书,便擅自做出这等妄举,朕又该如何惩之?”

    冷岚歌听了,心中猛然一惊,唇角不自觉地颤动了起来,“陛下,襄王对陛下从来不敢悖逆,对大燕向来忠心耿耿,此番想必定是事出有因,才会如此。。。”

    冷岚歌心中着实焦急万分,这些年,自己早已不期冀再见到她了,只希望她能平安就好。。。可如今,她又为何要做出这种把自己推入险境、惹人猜忌的举动?

    “你很怕朕惩处她?”燕景帝负手而立,眸中泛出危寒的暗焰。

    冷岚歌如何会看不出眼前这个男人眸中的妒忌和杀意,她得声音显得疲惫而无力,“陛下,她是你我的七弟。”

    良久,燕景帝才道,“也罢,此事朕便既往不咎,只要。。。”

    他一把拉开了门,一阵凉风袭入殿内,也将他说得最后那句话如一把冰刀一样直刺冷岚歌早已支离破碎的心上。

    “只要,她能活着回到燕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