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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我家的时候，整整比我高了半头，畏畏缩缩的躲在她妈妈身后，拽着她妈妈的衣角，胆怯的低着头，长长的辫子垂在脸颊两侧，看不到模样。
至于她妈妈虽然穿得土气，样子却很好看，那时候还小，没什么审美概念，只觉得看着舒服，至少比我妈舒服。
我坐在沙发，看着那对穿得土得掉渣的母女轻扯了一下唇，心想，来得正好，以后能少挨两巴掌了。
那年我5岁，我对这忽然闯进我生活的母女并不排斥，也算不上喜欢。因为我清楚的知道，她们的到来只会减轻我身体上的负担。
我爸难得笑的温和，真是久违的笑容，记忆模糊。
他走到沙发前将我拽下沙发，然后指着女人身后那个高我半个头的女孩子说：“阿燃，以后她就是你姐姐，得好好相处，赶紧带你姐姐去看房间。”
我蹙了下眉，“没多的房间。”
“和你一起啊！”我爸口气瞬的就变得有些暴躁。
这是他即将动手的征兆，我不再吭声，拉起那只拽着女人衣角的手就往我的房间走。
那一瞬我忽然有些讨厌她，因为我觉得我的地盘被侵占了！
她虽然比我高，却唯唯诺诺，那样子看上胆子很小，像楼下徐娇娇家养的兔子，我觉得我声音大一点就能把她吓得缩成一团。
我才带着她走到房间门口，就听我爸说带她妈妈去看看他们的房间，拽着同样畏畏缩缩的女人就进了房，速度很快，我才回头，房间门就关上了。
我又忍不住轻扯了下唇，才转头，就见女孩看了看房门，又看了看我，大大的眼睛，有惶恐也有不安。
我见我爸不在了，立马就松了她的手，自顾自的走进房间。
“关门。”我发号施令，直接走到我那凌乱不堪的小床坐下，发现她还定在门口不动，我拧了下眉，“听不懂啊！”
她哆嗦了下，连忙走进，然后转身将门关上，却立在门边不动了。
我懒得管她，爱站不站，往床上一缩，靠着床头看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太无聊，我问她，“你叫什么？”
“张……陈遇。”
她一开口，我发现她乡音很重，听着很不舒服，我不想再和她说话。
陈遇母女的到来，让我的生活安稳了几个月，我爸脾气没那么躁了，不再两句不对就动手，因为陈遇妈和我妈不一样，很听话，很勤快，他完全找不到动手的理由，脾气也好了很多。
陈遇也是个听话乖巧的，整天帮着她妈妈忙前忙后，话很少，我渐渐不太在意她侵入了我的地盘。
因为我凌乱的房间自从陈遇来了就不乱了，他会帮我收拾打扫，整理的整整齐齐，脏衣服不再堆在床脚地上，换下她就会拿去洗。
她晚上睡的很晚，在我上床睡觉后她才拿出一床凉席铺在地上，垫一床棉被，铺上那种水红色的印花床单，就那么睡了，床单还破了洞。
那床单我记得，是我妈以前在的时候就用的了，而她已经被我爸打跑了两年。
我爸喜欢喝酒，喝醉了就声音大，两句话说不顺心，立马就动手，然后我妈心情不好，就冲着我动手。
这和我从电视上看到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很像。
陈遇睡的比我晚，起的比我早，什么都让着我，我怎么使唤她都可以，总是对我浅浅的笑，也不说话。
她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大大的，嘴巴小眼睛小，但就算再好看，我依旧很少理她。
不是我还记恨她侵入了我的地盘，而是她那乡音太重，难听，不像徐娇娇，说话声音很好听。
转眼两个月过去，我习惯了她们母女两的照顾，也很少去徐娇娇家蹭饭了，到是徐娇娇会来我家找我玩。
徐娇娇很喜欢陈遇，因为陈遇会帮她编漂亮的辫子，我会问徐娇娇，你不觉得她说话很难听吗？
徐娇娇说没有啊，很温柔，很好听。
我当时奇怪了很久，为什么，难道我耳朵有问题。
就在我问徐娇娇那个问题后一个月，陈遇的妈妈给陈遇带回来一个新书包，说是在过两天她就要去上学了。
我坐在沙发看电视，忽然就觉得心里不舒服，看着她抱着那个新买的书包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我什么都没说，回房间睡觉。
陈遇进来的时候，其实我没睡着，她小心翼翼的打好地铺，抱着书包缩进被子里。
“不就是个书包吗？我也有！”我说。
她似乎没料到我还醒着，转头看我，忽的笑了，依旧是那样浅浅含蓄的笑，却没说话。
“……”我拧了下眉转身，不想理她。
身后安静，我过了好一会依旧睡不着，又转回头看她，就见她缩成虾米一样，抱着书包手轻轻的在上面摸。
陈遇的手和她的五官完全是两个鲜明的对比，五官精致漂亮，但一双小手却粗糙得厉害，我想我的脚都比她的手好。
我抿唇看她，半响说：“你知道陈遇怎么写吗？”
她一愣，掀起眼看我，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是茫然。
“呵……”我笑出声，果然不会写，都快十岁的人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还念书呢。
她蹙了下眉，垂下眸依旧不说话。
我心里越发不爽了，“你哑巴？”
“……没有啊。”她终于开口了，声音细细的，软软的，乡音没那么重了，就如徐娇娇说的很温柔。
我拧眉，坐起身，“那问你话干嘛不说话？”
她也坐了起来，看着我半响才开口，“我以为你不喜欢我说话……”
“……”心底有不知名的情绪涌上，小小的我不知道那叫什么，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都不知道那叫什么。
我没在再和她说话，缩进被子，转身面向墙，打算不再搭理她。
“你会写吗？”良久良久，我身后传来陈遇唯唯诺诺又带着些许期待的声音。
我闭眼，不理。
“阿燃，你会写吗？”
“……当然会。”撒谎，其实我不会。
“你教教我行吗？”声音里的期待渐浓。
我半响翻身看她，“那么晚了怎么教啊，明天。”
“好！”她笑着答应，那笑是我从未见过的，和平时笑起来不一样，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多了什么东西，晶亮。
她不停的谢我，我转身面墙，叫她不要吵我睡觉。
身后立马安静了，我闭上眼想，明天早点去徐娇娇家，徐娇娇妈妈是我们产办幼稚园的老师，她一定知道陈遇两个字怎么写。
第二天早上我才起来就往徐娇娇家跑，那是我第一次认真的学写字，把陈燃，陈遇四个字写的工工整整，用了一早上的时间。
回去的时候陈遇正把弄好的饭菜往桌上端，她问我，早上怎么不吃东西就出去了。
我没理她，自顾自的往房间走，陈遇叫我，“吃饭了啊！”
“吃过了。”我关上房门，缩回床上，等待着陈遇等会来请教我。
可是我等了很久，等来的不是请教，而是重重的摔门声和父亲的咆哮。
这样的咆哮我很熟悉，却久别了三个多月。
我跳下床，就听到陈遇妈妈的一声惨叫，房门还没开就是稀里哗啦的一片响。
“草！吃老子的用老子的你他妈居然在外面勾引男人！”
“没有——我没有啊——”
陈遇的妈妈话还没说完，就是一声惨叫，然后是陈遇的声音，“爸爸别打！别打妈——”
“滚你妈的！”
“呃——”
“谁他妈的是你爸，你他妈的就是个野种！草！”
“阿遇！”
混乱嘈杂惨叫混成一团，我打开一条门缝，看到陈遇爬躺在桌边，我爸拽住陈遇妈妈的头发就将她妈妈拉到房间，门砰的一声关上。
陈遇抱着肚子从地上爬起来又跪下去，我拧着眉看着，看着小小瘦弱的她试了两次终于爬起来往房间走，连忙冲了出去拉她。
“别去！”我说。
她抬起头看我，我惊讶她小脸通红，却居然没眼里，而是甩开我的手朝房间门走。
我再度拽住她，“别去！没用！”
“我妈……”
“你越去他打得越凶。”这是我的经验。
越是反抗，越是叫闹，我爸就越是失控。
我拉着陈遇进房间，我们静静的坐着等待，我知道我爸拖着陈遇的妈妈进房间是做什么，不过那样总比再打好。
陈遇不知道，她什么都不懂，那时候……我才刚满六岁，有些东西，我清楚又模糊。
那是陈遇到我家后我爸第一次家暴，起因只是刚才他和他那些猪朋狗友吃饭的时候，那些人说了些荤话，而这话里的主人翁是陈遇的妈妈。
呵……简直无法理解。
是的，我不能理解，但事实却就是如此。
我爸还是很喜欢陈遇妈妈的，酒醒就道歉，说以后不会了，还一个劲的问陈遇怎么样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左脸红肿的陈遇妈妈呆坐在沙发，一动不动的低着头，我爸就拿了两百块塞进她手里，让她给陈遇买两套衣服，还有两天就开学了，别让同学笑话。
我默默的看着陈遇妈妈捏着钱的紧紧攥起微抖，看着陈遇摇头说她没事，还去做饭，我知道……这对母女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