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番外 之姜灼

失眠七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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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我的眼神,陌生得教人心痛。

    我以为,我不会再有这种情绪了。

    我也以为,我绝不会为她心痛。

    可是我错了,错的离谱。

    不管我如何警告自己,如何欺骗自己,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我真的让她走进了心里。

    面对她的质问,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沉默。

    狼狈地离开囚禁着她的房间,回到了邝希晴的寝殿——如今,这里是我的寝殿了。

    独自躺在这张宽大的御榻之中,久久难以入眠,好容易睡去了,却睡得不甚安稳。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过去的情形。

    “小主子,你在哪里啊?水凉了,你快回来!”少年焦急地来回打转。

    我悄悄躲在树上,并不出声。

    ——少年叫作魏舒,是伴着我长大的侍从。

    他像是无头苍蝇似地在下面找了一圈,我笑得弯了腰,没留神脚底一滑,差点跌了下去。

    那动静引得他抬头一看,顿时慌了神,哆哆嗦嗦地说道:“小主子!你小心!我马上抱你下来!”

    “我才不要去泡那味道恶心的药浴呢!不下来,就不下来!有本事你上来呀~”对他做了个鬼脸,我攀着树干,作势要继续往高处爬。

    谁知还没抬脚,就觉得领脖子一紧,身子一轻,眨眼的功夫就教人逮下了树。

    “芸姨……”唉,被抓到了,一会儿又要挨罚了。

    “泡一个时辰,然后将《帝王策》的第二卷抄五遍。”年长的女人将我的衣领整了整,随后面无表情地说道。

    “……哦。”认命地点点头,被带回了专门用来泡药浴的药庐中。

    ——女人名唤魏芸,是将我养大的芸姨。

    我敢捉弄比我大了八岁的魏舒,却不敢对魏芸有半点违逆。

    五岁以前,我叫邝希暝,是永乐帝邝云菲一脉最后的希望;五岁以后,我叫姜灼,是威远军云麾将军姜勤的独女。

    姜勤夫妇以为,我是被人遗弃在她们家门口的,可事实上,我的出现只是蓄意安排的一场戏;就连她们的死也是魏芸的谋划——可惜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这一点。

    现在想来,姜勤夫妇对我发自肺腑的疼爱,哪怕存着对亲生女儿的移情作用,却也算得上是弥足珍贵了——至少在我遇到她以前,一直都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不计回报爱着我的人了。

    七岁时,也就是被姜勤夫妇收养的的第二年,她们意外身亡,府里人丁单薄,逃的逃,散的散,只剩下一个老仆和一个小厮。

    随后,我就被名正言顺地接到了老仆的故乡——白云谷。

    那时白云谷还不是有名的毒医居所,也没有弟子数重,只有几座不起眼的茅草房和隐居在此的人们。

    为首之人魏芸,乃是我的生母邝忻琪的贴身护卫,也是一名杏林圣手。

    当年永嘉帝邝云薇夺宫成功,将我的祖母邝云菲贬为僖王,她的女儿们也几乎除了干净,最后留下的仅有我母亲邝忻琪一脉。

    而我的母亲自小体弱多病,在我出生后不久便驾鹤西去。

    自打我懂事起,芸姨便告诉我:我是永乐帝硕果仅存的血脉,也是光复正统的最后希望。

    我的出生是上天注定,是先祖的不甘托愿,而我这一生的责任和意义,就是重登大宝,夺回属于我这一支的荣耀。

    为了这个目标,我要拼尽全力,哪怕在我内心深处,一直都深深地抗拒着这一切。

    可是我不能辜负为联络布置人脉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的芸姨,不能辜负为我调理身子废寝忘食、以身试药的魏舒,更不能辜负每个清晨和夜晚都在先人的牌位前立下的重誓。

    我只能辜负我自己。

    十二岁以后,我带着老仆和小厮离开了白云谷,回到了观澜城,买下一座小院,一边分析着朝中的局势,一边与威远军中姜勤的旧部熟络走动了起来。

    花了两年的时间,姜勤之女姜灼的名字已经逐渐被中下级的武官们知晓。

    十四岁时,我参加了威远军。

    借着云麾将军之女的名头,校尉对我照顾有加;凭着努力,我晋升得很快,只用了三年的时间就从军队里脱颖而出,被长官推荐加入了禁军。

    半年以后,终于让禁卫统领注意到我。

    而我的计划,也总算迈出了第一步。

    早些时候,我就见过邝希晴的画像——只当我们有几分相似,然而见了真人才知,竟然相像至斯,若是我与她穿上一样的衣服,再稍作打扮,怕是只有极为亲近的人才能分辨出来。

    这一点固然会成为她对我忌惮的理由,却也同样是我一步登天的机会——在我被禁卫统领举荐面圣的时候,我知道,这个机会来了。

    很显然,禁卫统领想让我成为皇帝的替身,这大概是每一个帝王都心照不宣的秘密,也是保命的底牌,没有人能拒绝,邝希晴也不例外。

    她高高在上地坐着,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提着一些不咸不淡的问题,却始终在观察着我的反应,良久,她微微点头,示意我离开。

    第二日,我便正式成为了她的贴身禁卫。

    我知道,她肯定了我作为她的替身的资格,有意将我带在她的身边,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更好地模仿她,这同样也是对我的一种试探与考验——若是我有什么差错或异动,她随时都会将我除掉。

    所以说,这是一步险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我在邝希晴身边只呆了小半个月,便教那个骄横跋扈的小霸王掳了去。

    没错,不由分说地,像是山贼强抢良家似地……掳了去。

    其实初见时,我对她是惊艳的,正如她见我时的震撼,不过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也不打算告诉她。

    她并不如传闻中那样面目可憎,反倒是生得一副清纯娇媚的模样,柔柔弱弱,我见犹怜,只有在那双眼睛不带丝毫感情地看过来时,才觉得像是被什么凶戾的猛兽盯上似的,从骨子里透出阵阵凉意。

    “你叫什么?”她手中把玩着一根皮鞭,围着我转了半圈,漫不经心地问道。

    “御前禁卫姜灼,见过凌王殿下。”拒双手被吊起,身上也只剩了一件单薄的白衫,我心中却是无比冷静——越到危机时,越要镇定。

    看她这幅架势,皮肉之苦大底是免不了的,不过应该还不会要了我的性命。

    我这身子从玄淫珍贵药材,恢复力惊人,只要伤不致命,便无大碍。

    “你可知道,本王为何要将你抓来?”她执鞭挑起我的下巴,笑得不怀好意。

    “霜灼驽钝,不解殿下深意。”她凑得那么近,近到我能看见她纤长的睫毛,闻到她身上的甜香——这么恶劣的性子,想不到却带着一股好闻的味道。

    “因为你这张脸……教本王,讨厌得紧!”她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阴鸷起来,长鞭一抖便狠狠地抽在我的肩上。

    “啪”地一声闷响,我不由蹙眉:从这力度来看,可能会留下血痕吧。

    “就凭你,也配顶着这张脸么?”她冷笑着,又挥了一鞭。

    ——听起来,她是因为我与邝希晴长得像便迁怒于我么?

    莫非她对邝希晴恨之入骨?

    如果真是这样,倒是可以加以利用。

    借着思考来转移注意力,忽略身上的痛楚,我闭上眼,默默等待她发泄完毕。

    这时,就听她忽然哽咽着叫了一声“皇姐”,挥鞭子的手一顿。

    我睁开眼,正对上她满头大汗地捂着自己的胸口,脸色煞白地喘着气,没一会儿竟栽倒在地,陷入了昏迷。

    冷眼看着她被闻讯赶来的侍从抬了回去,我又闭上眼,盘算着她在我的计划中能有多少利用价值。

    没想到,再次见到她时,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那双清亮的眼睛干净得仿佛雨后的晴空,看着我时竟然带着一丝愧疚与不忍——这个人,真的是曾对我挥鞭相向的凌王么?

    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却教我更加摸不着头脑。

    但我隐约觉得,这个凌王似乎比喜怒难辨的邝希晴更容易掌控,或许她对我的计划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抱着这个想法,我没有拒绝她一步步的试探,甚至默许她一点点的靠近,到最后,却变成了纵容她一次次触碰我的底线。

    在不知不觉中,丢盔弃甲,更丢掉了自己的心。

    在她煎熬反复时,我又何尝不在挣扎。

    喜欢她什么呢?

    ——声名狼藉,不学无术,霸道蛮横……更何况她与我一样,也是个女子。

    可是与她相处久了才发现:不说话时,那眼角眉梢总是柔和地弯起;生气时,憋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伤心时,就只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默默流泪……纯稚天真,仿佛不谙世事的孩子。

    害羞时,偏过脸假装不在意却忍不住偷偷地瞄我;高兴时,眯着眼睛翘着嘴角像是餍足的猫儿;表心意时,小心翼翼却又真挚坚定的目光……含情脉脉,教人不自觉地软化,生不出半分拒绝的念头。

    我禁不住要想:若是换她来做这天下之主,该有多好?

    可她的性子,终究是不愿的。

    不管我如何拖延抗拒,计划还是如期进行,契机更是来得始料未及。

    作为先皇身边的暗卫统领,颜珂训练的死士可谓是万中挑一的好手。

    只是,在白云谷中耗掉了甲字辈精锐,其余便不足为虑了。

    乙六是我安插在颜珂手中的钉子,轻而易举地骗到了虎符和所有的护卫,佯攻禁卫,制造混乱,趁机将我与邝希晴掉了包,同时控制住了她的贴身宫侍,悄悄换成了我的人。

    凭着我与邝希晴相似的外貌,那些平日里只是远远候着不敢抬头的宫侍与禁卫又如何分得清楚?

    即便察觉到了端倪,又怎么敢吱声?

    至于前朝……呵,大概邝希晴到死也不会想到,她最信任的帝师傅筠崇,会是我的盟友。

    或者说,自以为是我背后的主子凌王邝希晗的盟友,还一直做着更进一步成为皇帝的岳母,出任首辅的美梦吧?

    不知她见了我,又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可笑的是——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最后的赢家,却不知,其实所有人都输得一败涂地……包括我在内。

    大业已成,夺回天下又能如何?

    知道真相以后,她可会原谅我,接受我?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到头来,我不止辜负了自己,也辜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