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狂傲新妇

四夕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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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歌将身子紧紧贴了上去:“你心心念念的小娘子,此时怕已经沉入湖底了。”眸光一转,把唇凑到晏东篱的耳畔,语调轻佻又恶毒,“对了,就是六年前你掉进去的那个夕月湖喔。”

    男子本已经半阖了眼睛,呼吸也是渐渐粗重,只余了一丝清明勉强推开那只灵活游走的手。待听到对方说了什么,猛地打了个寒噤,咬牙抓住时歌的衣襟:“你把罗素怎么了?”

    见他只笑不语,当即挥手打翻酒壶。嘣地一声脆响,瓷片四裂开来。管事的匆匆上楼,正看到主家把时歌公子推倒在地。平日里那般宠着的人儿此时面如死灰,嘴角虽还有残笑,眸光却已经黯然。

    晏东篱向屋外走两步,脚步有些虚浮,管事的忙上前撑了一把。在松竹馆里几年,瞧见主家这般模样,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忙搀着他下楼坐定,自己折身去拿解药。

    再回到大厅,主家却已经不见。

    夜色渐浓。微凉的风迎面拂来,倒把身体里的烧渴缓解了几分。也不管路上撞到多少行人,他只知道不停往前。

    四下寂静,深黛色的宽阔湖面泛着粼粼波光。耳边有风呼啸而过,那种寒彻入骨的感觉又来了。晏东篱站在岸堤旁,隐隐觉得眩晕。他几乎要费了所有力气才能勉强站定。

    脑袋里嗡嗡作响,折磨他好几年的幻听又开始发作了。

    “要是你死了就好了!”

    “我,不记得了。”

    “……是老友的独女,才识相貌都堪与你匹配的。”

    “过了这三天,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劳您关心,我相公挺好的……”

    越来越嘈杂的声响在脑海里翻搅,晏东篱痛苦地捂住耳朵。每种声音都渐渐拔高音调,像是汹涌潮水要淹没了他。跄踉跪倒,他几乎就要放弃。耳畔却有个清朗女声,在一众喧闹声里渐渐清晰起来。

    “阿素能嫁给东篱,实在三生有幸。即便有什么不顺,我也定会与他共进退。”

    晏东篱睁开眼睛。朔风愈急,吹开他额前乱发,暗夜中那双眸子却渐渐清亮起来。他深呼口气,艰难站起,再无半分犹豫纵身跳入湖中。

    是的。即使有不顺,我们一起共进退。我知道你在等我。即使太晚,我也会来。

    ……

    在被大力抛向夕月湖的瞬间,谢天意很戏剧性地醒了。在半空短暂地飞行了一瞬,便迅速下沉到了湖底。耳边听到咕咚一声闷响,同时大量湖水透过麻袋灌了进来。

    谢天意赶紧屏住呼吸,拔下发簪在麻袋上缴了几个窟窿出来,再用力撕出豁大破口,这才堪堪脱了身。她顺着捆扎袋口的绳子摸过去,绳子的另一头是沉甸甸的大石块。她气得直咬牙。这帮人真特么狠。

    刚要蹬水上浮,暗色的湖水突然扭曲起来,迅速换转成一片混沌。这空间谢天意相当熟悉,每次的任务间隙她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一方矮桌现了出来,还有坐在一旁嘴角噙笑的月老。月老倒了杯茶推过去:“喝杯茶暖暖身子。”

    凉飕飕的湖水虽然已经不见,湿衣服却都贴在身上难受得很,于是谢天意毫不客气盘腿坐下,抱着热茶呼噜噜啜了几口:“这样挺无聊的,不如咱们来继续上次的话题。所以说到底还要完成几次任务才能让我回家?”

    月老这次倒没回避,扳着手指头认真算起来:“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

    谢天意一个没忍住,直接把热腾腾的茶泼了过去:“老娘没心情和你跳皮筋怀念逝去的青春啊!”见老头隐隐有要逃的架势,她连忙跳过去抓他的手臂。同时这片混沌迅速散开,只瞬间她又深处黑暗湖底中。

    伸出手的手还来不及撤回,却真实触到一人尚带温意的皮肤。那人停在湖底毫无动静,谢天意咬牙,摸索到对方的手臂架在肩上,奋力向湖面浮去。待窜出水面,谢天意张嘴深吸了两口气,然后借着黯淡月光,去看软塌塌靠在自己肩上的人。

    男子双眼紧阖,如墨般长发披散下来,更衬得脸色苍白。谢天意吃了一惊。她真没想到自己救的竟然是晏东篱。

    她也真没想到,晏东篱竟然是个旱鸭子。

    明明那样怕水,明明不识水性,他到底是怎么进到湖里的?

    岸堤陡直,她自己一个人爬上去没有问题,但要拽着个大男人就很有难度了。正要叫小月老出来想想办法,已经有纷杂脚步声迅速靠近。松竹馆的管事领着几个打手跑过来,见到主家娘子抱着主家浸在湖里,连忙和众人一道使力将两人拉了上来。

    谢天意瘫在地上大口喘气。那边厢的管事已经按压着晏东篱的腹部迫他吐了好几口湖水。男子连着咳了几声,眼睛却没有睁开。谢天意有些着急,伸手捏开晏东篱的嘴巴,狠狠吸了口气把唇贴了上去。

    打手们瞪大了眼睛。管事尴尬干咳几声:“有什么好看的,都快给我转过去。”

    晏东篱缓缓抬起眼皮,女子湿漉漉的头发扫过他的颊边,唇上有柔软温热的触感。先前的药性似乎还没过去,他脑袋一热,扣住她的后脑深吻过去。

    管事赶紧转过身,咳得更加厉害:“都不许回头,否则扣光这月的工钱。”

    好一会过去了。谢天意撑住男子肩膀勉强挣脱开来,眼光流连在对方色泽柔艳的唇上,突然嘎嘎一乐:“咱们那个三日之约,能不能延长期限?”

    “好。”

    男子没有分毫犹豫,和她十指相扣,紧抵在胸前。

    ……

    晏南风的病情时好时坏,发狂的时候乱吼乱叫,有次还打伤了家丁。晏荣无奈,只好把他锁进屋子里。晏东篱隔着窗棂看进去,兄长坐在床上,长发散乱,双眼已经呆滞,嘴里不停嘀咕着含糊字眼。

    他悄悄退出去,在后园寻到已有段时日未见的父亲。晏荣独坐在其中,须发花白,身影甚是落寞。晏东篱眼底微热,静静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父亲,其实我这里还有……”

    晏荣摇头,神情有几分了然:“不必了。有盛必有衰。晏家此番遭难,倒让我把人心看得更清楚。我已经通知放债人三日后来收宅子,晏家的所有营生也都在寻找下家。大半辈子都耗在赚钱上,如今终于有机会停下来好好休息了。”

    老人微笑,眼角皱纹温柔堆叠:“在乡下和亲家公把酒话家常,想来也是美事一桩呢。”

    他轻拍儿子肩膀。

    暖阳微斜,空气中花香四溢。

    临搬家前,晏东篱去了趟松竹馆。几日不见,那人已是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见到他来,灰败的脸上便现了几分光彩。

    时歌倚在榻上重重咳了几声:“我以为你再不会来。”

    晏东篱把一干地契房契放到桌上:“我要走了。这松竹馆便送给你,算是对当年救命恩情的报答。“

    “其实你不必做到如此,你并不欠我。”时歌一愣,突然高声笑了起来,深陷下去的眸子亮得骇人,“当年救你的并不是我。我这咳症也是小时落下的病根,根本就和你无关。”

    “我早就厌倦扮作你的救命恩人!这样说出来,当真痛快!”

    他的语气里刻意带了讥讽。这样说着,却到底忍不住去看他。身材修长的男子离他几步外,因着逆光,看不清他此刻神情。

    晏东篱动作一滞,最后仍是用镇纸将那几张凭据压好,然后转身离开。

    ……

    家丁已经开始收拾打包。晏南风怔怔坐在庭院中,怀里抱着只不知从哪拾到的小狗。晏东篱伸手替他整理衣襟。有婆子拿了样物事过来:“二少爷,这是在您书桌屉子里找到的。看着像是旧物,您还要不要留着?”

    那是一方成色普通的旧帕。当年被救起后就缠在他的手掌上,像是用来包扎他手上擦伤的。他病好后曾拿着去还时歌,时歌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只让他赶紧丢掉。他想了想,仍是妥妥收好。

    他从婆子手里接过那方帕子,细细瞧了两眼,只觉一阵释怀。正想着要丢掉,耳边却传来一阵说话声。晏荣和罗适意有说有笑地走近。晏东篱忙抱拳施礼。

    晏荣偏头对罗适意道:“听你说得甚是有趣。你再和我说说,阿素少时还做过什么大胆的事。”

    罗适意瞧到女婿手里那块帕子,捻须哈哈一乐:“倒真是有一桩。那时她娘亲从织布坊拿了块边角好料,阿素便用它做了块帕子。用心绣了几瓣桃花,还特意加上自己名字。后来跟我来了趟池州,便弄丢了。”

    那时罗适意还在书坊挑书,少女已不知何时偷偷溜了出去。他在原地等了好久才看到女儿匆匆返回。一身湿透,小脸也冻得发白。罗适意连忙问她出了什么事,少女却仰着脸骄傲笑了:“爹爹,我方才救了一个人呢。”

    “救人?那人如何了?”罗适意吃了一惊。

    “应该是没事了。我怕你等得着急,恰好有人过来,我就把他交到那人手里了。”

    少女连打了几个喷嚏。罗适意连忙抖开棉衣给她披了过去。

    罗适意止住话头。两个老人同时看向脸色奇怪的晏东篱。

    男子颤抖着手指铺开手帕。手帕早已褪了色,那几瓣桃花,还有绣在中间的小小“素”字却仍是清晰得很。

    ……

    谢天意抹抹嘴巴上的渣子,拎着几大包糕点满意而归。待看到那抹修长身影,很是吃了一惊。想把那些吃的藏起来已经来不及,她硬着头皮走过去,呵呵干笑道:“我想着以后不能经常吃到了,所以才……”

    晏东篱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视线胶着在她脸上,一双眼睛明亮如星。

    他的眼神里,似乎藏了她不知道的故事。

    “让我抱抱你。”

    在人潮拥挤的池州街头,他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紧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