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月光

eskimol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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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馆里面坐着三桌人,我们进来的时候全部盯着我们。

    一个吟游诗人无精打采的吹着一枝笛子,居然是斯瓦迪亚人的曲子。

    桌子上面污迹斑斑,有人在上面吐过,两个萨兰德人喝得烂醉如泥,一个瓦兰佣兵模样的人一边弹着三弦琴一边唱着那首曲子。

    歌声独自响了一会,酒馆里面才恢复了我们进来之前的热闹。

    我看了一眼壁炉,上面架着火叉,上面有几条肉烤的滋滋作响。一边的两个木桶装满了骨头。当一个老头子看见了我的目光的时候,就把一件大衣丢到了那木桶上面,把那些骨头和碎肉盖住。至少我看见了一溜肋骨排:山羊排的没有那么粗,牛排没那么细。

    歌声传了过来。

    “一个男人喝醉了酒”

    “东倒西歪像个皮球”

    “路上遇到了一头狼”

    “掏出剪刀剃它的毛”

    桌上的人用酒杯拍起了桌子,大声地喊着“剃它的毛!”

    瓦兰佣兵继续唱着

    “农夫摸着狼的后背”

    “说它滑得像女人腿”

    “比娘们的胸脯还软和”

    “比娘们的胯下还黏哒”

    人们开始笑了起来,有个维基亚人对那个唱歌的瓦兰人喊道,“这话不对,你老婆下面我摸过,干得像树皮。”

    人们哄堂大笑。

    瓦兰人哈哈一笑,自己改了后面的歌词。

    “农夫扛着狼回了家”

    “他的老婆是维基亚人的老妈”

    “她的下面像片海”

    “每天起来像尿床”

    “农夫脱裤就胡来”

    “维基亚人的老妈爽翻了天”

    人们又笑起来。一起喊着‘爽翻了天’。

    瓦兰人正准备唱后面农夫起来发现厨房里绑着一头狼,吓尿了裤子的时候,那个维基亚人就丢了个酒杯过去,瓦兰人放下了自己的琴,在地上摸到了酒杯,又丢了回去。

    笑骂声乱哄哄的。

    那个打火把的人把火把插在了门口的一个石坑里,然后走了进来,领着我们走到了屋角。这个时候瓦兰人和维基亚人已经抱成一团。在一边打来打去,周围的人一边拉架,一边喝彩,有人的帽子被丢到了我们这边的桌子上面,然后又飞过来了一个木头盘子。保尔风度翩翩的把桌子上的东西抹到地上去,然后找了个最好的凳子坐了下来。黑人士兵们都安静无声地坐到了他的身后的石头台阶上。这石头台阶的尽头有一个楼梯,楼板上面血迹斑斑,扶手上面伤痕累累,有刀剑砍过的痕迹。

    箱子被放到了黑人的脚边。排成了一排。

    那个打着火把的男人脱了自己的皮甲,煞有介事的把佩剑摔在桌面上,戴斗篷的那个人掀开了斗篷。原来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这个男人秃了顶。目光炯炯,逐一的盯着我们看。他接过了打火把的男人给他递过去的两个皮袋子,装金币的那个他用手拨弄了一下,就丢到了一遍,好像丢了一块破布。保尔把那个袋子捡回去的时候,对面的两个人一点表情都没有。他们显然对于盐袋更有兴趣。秃顶的家伙也尝了尝保尔给他的盐,最后也忍无可忍的吐了一口口水,骂了一句沙子都比这强。

    保尔不等对面开口,就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吃的。我们一路都吃自己带的面包,硬得像木头。没有吃的。就给我们点热水,我好把面包泡开了吃,省的咯坏了我的牙。”

    对面的那个秃头的脖子非常长,他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保尔,“我们有肉。”

    “好的,不管什么价,给我的人一人来一块。”

    “我们不给黑佬吃肉。”

    “他们是奴隶,”保尔说,“帮我搬货,没他们我可走不到这个地方。给他们点边角料的烂肉就行。”

    “他们吃肉得给双份的价。”

    “那就给他们的肉少一半,”保尔完全不在乎这些人怎么说,好像一个饿极了的商人,“快弄点吃的来,再弄点酒来。”

    打火把的人立刻站起来说,“我去酒窖。”

    “我可买不起整桶的酒,”保尔身边的维基亚人站了起来,走到了一个空桌子边上,桌子上原来的人打成了一团,纷纷离开了桌子,他把那边的酒桶搬了过来,“我们喝残酒就成。”

    打火把的人皱着眉头,却没说什么话。秃顶的男人吸了吸鼻子,“你们是盐贩子?”

    “盐,皮子,椰枣”,保尔似乎在憋着笑。谁都知道,盐是用袋子装的,皮子是捆成捆的,椰枣是装在柳条框子里的,这三种东西没有一个是要用箱子装的。我好奇的看着对面两个人的表情,试图从里面发现被激怒的表情。但是那两个人只是愣了一下,却没有什么反应,他们似乎在努力避免激怒我们。保尔继续吹嘘:“什么都卖!”

    “很好。”秃顶的家伙挤出了一句话。“我听说你得白送我一袋盐。我不想占你的便宜,但是今天晚上你的人住在这里,这袋盐就是我的了。你们吃的东西另算。”

    “当然,公平的很。不过等我们安顿一下,明天出发的时候我找来给你。”

    “恩,明天出发的时候给就行。”秃顶的男人挤出了一个笑容。

    坐在壁炉边上的老头子被喊去拿肉,他冷漠地看了看我们,然后慢慢地走到了另外的一个房间,过了一会就空手抓着几条肉,随手撇在了的火叉上面。

    对面的两个人说我们今天就在楼梯下面的隔间里睡,此外哪里也不准去。保尔抿了下嘴。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又给他身边的维基亚人倒了一碗,我从自己的口袋里面捏碎了自带的干面包喂自己。

    那些闹哄哄的男人这个时候已经打完了,闷闷地坐着喝自己的酒,其中一桌发现自己的酒不见了,静静地看了我们一眼,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打发了其中一个人去地窖搬了一桶新的上来。几乎每一桌都有人悄悄地打量我们。却没有一个人走过来和我们聊天。别的酒馆里面可不是这样,那里总有好奇的居民会前来喋喋不休地套近乎,找准机会就要揩点油水。这酒馆的人似乎都规矩的很,只是对我们有点过分好奇罢了。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那个老头从火叉上面收了烤肉,装在一只大木盘里,蹒跚前来,他把木盘丢在了我们的桌子上,接着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这肉没有抹油。外面已经烤干了,但是闻起来特别香。

    保尔扭过头对我说,“维多。你想吃这肉吗?”

    我嚼着面包摇了摇头。

    他从盘子里抓了一条肉。放在自己的面前,又给维基亚同伴递了一块。

    “如果是我,就不会吃。”保尔说,“我劝你也不要。”

    “我明白。”我喝了一口酒。这酒兑了太多水,喝起来一点都不辣,只是味道极其古怪。

    保尔把装肉的盘子递给了身后的‘奴隶’们。被割了鼻子的黑人士兵接过了盘子,仔细的看了一眼里面的肉,然后就毫无顾忌地吃了起来,周围的黑人都开始吃起肉来。我和两个维基亚人用切肉的刀子把眼前的肉切得稀巴烂,实际上却都一口没吃。

    酒馆里面的人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大厅。骂骂咧咧的回自己睡觉的地方去了。

    瓦兰佣兵模样的人拨弄了一下琴弦,唱了一句。“我的胸膛飘着雨,嘴里流淌着清泉”,他唱错了词,但这里不是瓦兰军营,没有人会出来指出他的错误,我当然也不会。

    酒馆里面很快就空荡荡的了,只留下那个老头,嘀嘀咕咕的用一把大毛刷子刷桌子上的垃圾,把骨头、盘子还有酒杯和吃剩下的馅饼统统扫进那个桶里。

    我们坐在角落里面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身后的黑人士兵也在嘀嘀咕咕。

    老头子清理完了别的桌子,又耐心的等了我们半个小时,发现我们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对我们说他不会等我们一整个晚上,然后他就拖着那只大桶离开了。

    在远处,传来了连续许多声的狗叫声以及人的喊声,这狗声粗烈得吓人。

    我忍不住回头去看哪个被割了鼻子的黑人,他做出一副可怜相说,“主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身边的几个黑人都嘎嘎地笑了起来。

    不久之后,我们最后离开了厅堂,走到了楼梯下面。原来这里是一个石头储藏室,里面只有一个倒下的衣柜,除此之外,里面什么都没有。那个紧张兮兮的弓箭手过来给我们抱来了几捆干草,似乎非常害怕我们。

    他帮保尔铺好了垫子,恭敬地称呼保尔为大人。

    “大人,您在这里休息。”

    “谢谢。”保尔拍了拍自己的腰间,似乎准备找点小东西送给这个弓手,但是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那个弓手也无意得到什么东西,只是急急忙忙的要离开这里。

    保尔是个很体面的人,不管是在酒馆里面,还是在里面,只要有人多照顾了他一些,他就一定要慷慨回报一下。

    所以当那个弓手就要离开的时候,保尔叫住了他。

    “小子,等一下。”

    “是的,大人。”

    “你说,”保尔一边走一边扭了一下脖子,骨头咔嚓响了一下,“再等会,这酒馆里一准会闹哄哄的吧。”

    弓手脸色发白,周围再次传来了狗叫声和叫骂声,弓手结结巴巴的说,“我不知道。”

    “没关系,你知不知道都没关系。”保尔肩并肩的送这个弓手出去,礼貌的对他说,“反正我这个人是个喜欢清静的人,你知道,体面人都这样。听见有人在外面闹的时候,我就会用被子蒙着头,爬到床底下美美地睡上一觉。你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

    “很好。”弓手说,脸色在油脂蜡烛的照射下有些苍白,“很好的方法,大人。”

    “好的。”保尔挥了挥手让这个家伙走掉,“我是个慷慨的人,从不说废话。”

    “是的,您很慷慨。”

    “得了,你根本不知道。”保尔关了门。

    维基亚士兵立刻打开了一只箱子。里面装着满满的短剑、匕首以及半盔。这士兵身上确实臭得很,他嘀嘀咕咕的说,“好运气的雏儿。”

    黑人士兵很快分好了各自的武器装备,穿戴整齐,在靴子里面插了匕首,把短剑挂在了腰上,两个维基亚人甚至取出了锁子甲挂在自己身上。保尔询问他的同伴,要不要先出去拉泡屎,不然等下会搞得大家都臭烘烘的。他的同伴说反正这里也没有老板娘。臭一点也不碍事。屋子里面很快恢复了安静,所有的黑人士兵和维基亚人都整装待发,保尔吹熄了蜡烛。大家盘腿坐在地上。开始无声的等待。

    外面的狗吠声越来越强烈,人的惨嚎声和叫骂声此起彼伏。

    “这他妈的是什么东西?”

    “见鬼,它咬我的腿```啊``”

    “别放箭,见鬼。”

    “谁在乱射?!”

    “科金斯。”

    “放屁,我在这边。”

    足足闹腾了一个多小时之后,狗吠声终于渐行渐远了。

    酒馆里的蜡烛全部熄灭了。门缝里已经没有一丝光线射进来了。酒馆陷入了深深的沉静。在这个小隔间里,似乎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在很长的时间里,只有老鼠爬过木板的声音,还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好像有人在蹑手蹑脚的穿过我们楼顶的木板。

    铛。

    一只锅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在深夜里发出了巨大的响声。我们屋子里的人全部站了起来。黑暗如同墨汁,睁眼和闭眼根本毫无区别。我突然想起了池塘里面死去的两个克里尔人。他们的衣服在水里面散的好开,就好像被风吹起来了一样。

    “维多,”保尔的声音时隔两小时之后再次响起,“我们出去后,你把门栓上。要轻轻的。”

    我没有回答。保尔也不再多说。

    一小声吱呀的声响过后,空气在我的眼前流动起来,片刻之间,所有的人都走出了房间,我随后跟上,稳稳地关上了房门。

    就如同夏日的暴雨来临一样,在毫无征兆之间,整个酒馆里面充满了声音,击打声,怒吼声,锐器穿破躯体的声音,哀求声,诅咒声。我楼顶的木板传来了慌忙而沉重的脚步声,还有重物摔倒的轰鸣,哭声接踵而至,锤门的声响。过了一会,有什么东西滴到了我的头上,我用手指蘸了一点,还没有凑进鼻腔,我就知道这是血。浓烈的血味让我不得不挪了个地方。

    我把剑捏在手上,对准了房门,任何一个冲进来的人,肚子都会挨上那么一下。

    打斗的响动很快变成了惊恐的哀嚎。

    我从头到尾没有听见黑人士兵或者维基亚人发出一点喊声,他们像是不会说话的恶鬼,从墓碑里一钻出来就一声不吭的开始吃人。最后的交手似乎在大厅里发生,短剑的碰击声在片刻之后,就变成了痛苦的哀求,这哀求很快又戛然而止。

    不慌不忙的脚步声踏着楼梯上上下下,有人在拖着什么东西走下楼来,那东西在每一级楼梯上都会碰碰作响,撞个不停。

    我还听见了几声女人的声音,但随后这声音就好像被捂住了嘴,然后就彻底消失了。

    静谧重新降临。

    我楼顶的天花板上面传来了毛骨悚然的刮擦声:有什么东西在爬动。

    这声音从房间的西北角一直断断续续的响到了最南边,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刮擦的声响也消失了。

    我在判断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之后,就拉开了门栓,走了出去。

    大厅的地上丢弃着一只火把,把大厅照得阴惨惨的。

    坐在墙角边的两个黑人士兵看见了我。有一个人少了一只手,另一个脖子被砍掉了一大块肉。这个时候他们都目光呆滞地坐在墙角边上。我立刻去找一块布,想给这两个人包扎一下,但等我从一个死人的后背上撕下来块布的时候,脖子被砍的那家伙已经死了。断手的黑人拒绝我帮他包扎,他自己咬住布条的一头,用另一头死死地把自己的断肢捆紧,眼泪和汗水瞬间淌满了这个家伙的脸。

    楼梯湿漉漉的,瓦兰琴手面朝地面死在楼梯上。背后的皮胄被捅开了两个大口子,汩汩冒血,他手里还抓着一把剑。秃顶的男人眼窝里面插着一柄匕首,坐在墙角,头扭向一边,另一只眼半睁着,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我楼顶的那个房间,死得是那个收垃圾的老头,只穿着上衣。下身光光,他的致命伤是肚子上的一道豁口。之后的两个房间空无一人,第三个房间却挤满了死人。都是拿着短剑。穿着皮甲的男人,看起来他们被突然冲入的袭击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一个人都没有来得及冲出去。

    最后的一个房间亮着烛光。

    我提着剑走过去的时候,三个背对我的黑人立刻按住腰间的剑转身,发现是我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指责地看了我一眼。

    他们的前面,是那个鼻子被割掉的黑人,他蹲在地上拍着一个男人的脸。

    “我听你说,我们黑佬的老爹死了,我们就会脱下裤子。一边干一匹母马,一边吐着舌头唱灵歌。对吧?”黑人问那个哭哭啼啼的男人,这是拿火把的那个家伙,“我记得是你说的,我记错了没有?”

    “慈悲,”那个男人的头皮已经被割了一块,脸上淌满了血,“慈悲,这不是我的主意。”

    “什么不是你的主意?”

    “袭击你们,这是列侬大人的主意,你们已经干掉他了。就坐在那边的墙边。慈悲,慈悲```”

    “我又没有说这个,我是个黑佬,从小到大,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有人想半夜拿刀的肚皮,或者拿别的的**,要么就是心血来潮,用剪刀剪我的鼻子。我不怪你这个。”没鼻子的黑人说,“关键是谁告诉你说,我们死了爹,还会那么放荡的呢?”

    “我听别人说的。”被割了头皮的家伙哀求道,“几个奴隶主,逃到海边去的时候,跟我们说的。”

    “他们现在在哪里?”

    “他们已经被```我不知道。”

    “还活着吗?”

    “死了死了!”那个家伙突然像是抓住了什么希望,“死透了。我亲手```”

    “那就没你什么用了。”没鼻子的黑人把匕首没柄埋进了这个人的脖子,把他的舌头生生挤了出来,“我还打算让你带我去拜访拜访说这话的人呢。”

    保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的背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跟我来。似乎有什么了不起的动可以看看。”

    我随着他走出了这个房间,沿着走廊穿过了一道架在空中的飞廊,直达一个看起来像是谷仓的圆形塔楼前面。

    那个弓手哆哆嗦嗦地站在一边,保尔的维基亚同伴看着他,这个家伙被酒馆里面的景象吓傻了,裤裆里面兜满了屎尿,两腿哆嗦个不停。

    “我简单的问了问我们的小伙子,这酒馆为什么透着一阵古怪。”保尔说,“于是小伙子让我们来这个地方,让我们看看里面有什么。”

    弓手被保尔拍了两下脸,才回过神来,他掏出钥匙想打开门,但是钥匙两次都掉在地上。保尔自己捡起来了钥匙,插进了钥匙孔,扭开了大门。

    当我们打着火把走进去的时候,一阵战栗爬满了我的后背,这种冰凉的感觉我之后很久都没有再遇到过了。

    火光的照耀下,几十个人,男女都有,被剥光了衣服,一根绳索套在他们脖子上,将他们拴在墙上面。在一边的两个大木头桌子上,有两个人躺在那里,一个女人的两腿上的肉被剔得精光,一个男人的肉被割得只剩下了胸腔以上的部分。一个木盆里还装着几颗血肉模糊的脑袋。

    那些被栓在墙上的人发现有人前来,一起爆发出了绝望至顶的尖叫。

    月亮穿破了云层,撒下了凄凉的光芒。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