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6|发

青色兔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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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中

    正在急速下坠的身体被十七整个圈住,燕灼华把尖叫声憋回腹中,满眼是不断上升的山崖巨树。

    “砰”的一声,她同身后的十七一齐摔在凸出来峭壁上。

    燕灼华只感到身体震了一下,有身下温暖厚实的“人肉垫子”,倒并没有受伤;却听十七闷哼一声,饱含痛楚之意,显然这一下摔得不轻。

    被那峭壁挡了一下,两人下坠之势虽然暂缓,却并没有止住;顺着长满藤蔓巨树的峭壁,十七护着燕灼华,一路滚将下去,直到坡地处一颗巨树前才停下来。

    与此同时,跃出山崖的马车也跌落在林中,摔得四分五裂;两匹骏马立时毙命,连一声悲鸣都没来得及发出。

    燕灼华大为惊惧,无意识地攥紧了十七胳膊,仍被他圈在怀中,环顾左右。

    南安气候多雨湿热,灵泉寺本就地处偏僻,这山崖下乃是一处无边无际的森林,也不曾有人来过的痕迹;颗颗巨树,冠盖密布,抬眼望不见树顶,夏日的夕阳竟几乎照不入这密林底端。

    她抬眼望去,只见一片沉暗的绿色中,竟根本辨不出方向;再看身周,藤蔓丛生,也不知其中藏了什么毒物恶虫。

    燕灼华心里害怕,将目光转回十七脸上,正要说话,却听不远处的密林里传来人语之声。她心神一凛,忙噤声细听,同时也捂住了十七口唇。

    却听一个苍老的男声道:“必在这附近的,仔细查找。”

    一个年轻些的男子便道:“捉到这伙燕狗,廖堂主可就立大功了!如今帮中人心涣散,正需要这样一桩大事件振奋一番。”

    先前那苍老的男声冷笑道:“我只求张老三那伙人不来添乱就好。先前在雾丘渡口,若不是他凿错了船,打草惊蛇;又何必今日再费周章?”

    燕灼华心中暗惊,原来这些人与那夜行刺燕云熙的“水匪”是一伙的。

    却听那年轻男子欢呼一声,“马车在这里!快来——燕狗定然就在附近。”跟着,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燕灼华暗暗叫苦,这些人埋伏在此,显见熟悉地势;她环顾这遮天蔽日的密林,一时不知该往何处躲去。正焦灼思虑间,只觉腰上一紧,却是十七将她横抱起来,悄无声息地往密林深处藏去。

    这人迹罕至的密林地面上,尽是积年未完全腐坏的落叶,底下还未完全形成土壤的*之物更是松软。十七抱了燕灼华跑在上面,竟是丝毫没有发出声响。

    只听那些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渐而不闻。

    十七脚下不停,直奔走了一刻钟有余,才驻足细听半响,箍住怀中女子的手臂略略放松了些。

    燕灼华知道暂时安全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终于缓得一口气,便轻轻推了推十七胸膛,示意他放开自己;她双足落地,只觉左脚一阵剧痛,支撑不住便要摔倒在地。

    十七听到她倒下时带起的风声,眼睛里只见那团模糊的红色身影歪了下去;他匆忙出手,横臂去拦——急切之间,左手搂住了她的腰肢,右手却握住了一团绵软。

    燕灼华浑身一僵,连脚上的疼痛都察觉不到了,她定在原处,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十七却已经疑惑得伸缩了一下右掌,揉·捏着那团绵软,面色还有些迷茫。

    燕灼华羞愤难当,热血冲头,“啪”的一耳光将十七打得歪过头去。

    “滚开!”她低吼道,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只是忍着不肯落下来。

    燕灼华长了这么大,连自己都没碰过的地方,却给十七这般莽撞地握住——只握住还不算,他还揉捏了两下。只打他这一耳光,都不足以掩盖她的羞愤。

    十七立即放手,却担心她再度跌倒,并不敢退开;他左脸挨了一记耳光,马上便显出淡红色的印记来。燕灼华羞愤之下,出手没有轻重,这一下只怕要让十七的脸颊肿起来。

    燕灼华失了依持,左足受伤无法站立,好歹扶着身边树木滑坐下来;她眼见十七似乎又要上前来,又羞又恼,呵斥道:“滚远些!”

    十七又闻呵斥,脸色一暗,心中不无委屈,不知她因何发怒;依言退开两步,然而却知这丛林中危机四伏,仍是紧紧望着她所在的地方,视线追着那一团模糊的红色;同时竖起耳朵细听各种声音,不敢有丝毫大意。

    燕灼华往左脚疼痛处查看,却见脚踝肿起老高,皮肤发红发亮,想来是方才跌落山崖时扭伤了。她环顾着越来越暗沉的树林,眼见黑夜就要来临。她此刻不良于行走,十七眼睛有疾,两人都不知出路;密林重重,上面的人想来救她,只怕也要找上许久——看来今夜是要在这林子里过了。

    她想到此处,望向蹲坐在对面树下的十七,这会儿理智回笼,也知道他方才是护她心切、并非存心;然而她是断然没法子拉下脸去道歉的——更何况,就算他不是存心,难道那一耳光便冤了他么?他一开始看不清碰错了地方也就罢了,怎得还要……怎得还要……

    燕灼华抱膝不语,见十七仍是望着她所在,便偏过头去,恶声恶气道:“看什么?谁许你这么看着本殿的?”

    十七低下头去,只望着自己身上的黑色衣裳,后背火辣辣的疼着,是方才摔落山崖时擦伤的。他心知今晚要在这树林里过,自己倒是无妨;夜里虫兽出行,她约莫是要怕的。他抽出匕首,斩断树旁的一竿竿嫩竹。

    燕灼华原本偏过脸去,此刻见他动作,忍不住便悄悄看着。

    只见十七将嫩朱翠叶剥去,将拇指粗细的竹竿从中剖成两半,如此制了十数根;又扯断韧性极强的藤蔓,将那剖成两半的竹竿两头紧密、中间疏散得攒起来;只见他手指灵活地绕来绕去,就编出一样渔网似的“竹竿网”来——也亏得那嫩竹又柔又韧。

    燕灼华一时间倒忘了方才羞恼之事,伸长脖子看了半响,不觉出声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十七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思索该怎么解释,一手却已经将一端的藤蔓绕在巨树上,待他将那竹竿网另一端的藤蔓绕到三步开外的另一株巨树上,便看得分明了——他竟是用竹竿,在这密林里做了一只小小的吊床。

    他扎紧藤蔓,轻声道:“殿下睡在这上面……”十七犹豫了一下,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若是她本没有想到,经他提醒,才怕起毒虫来,岂不是他的不好。

    燕灼华却是懂了的,她方才坐在地上,其实心里又怕又寒,总疑心听到爬虫沙沙的行走声;想到自己方才对他的恶形恶状,不禁脸上微红。她走到那“吊床”旁,小心翼翼侧身坐了上去——垂下的双腿还能踩在地面上。

    她翘了翘双腿,试了一下,觉出这“吊床”牢固来,便将提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抬眼望着身前的十七,借着微弱的夕阳余光,仍能看到他左边脸颊已经红肿起来。

    燕灼华心中有些讪讪的,却更不肯开口说软话,咬着嘴唇闷闷地想了半晌,一开口却是干巴巴一句,“你可知道错了?”

    十七却仍是茫然,有些无措地垂下头去。

    燕灼华见到他这温顺的姿态,反而更觉心中烦躁。

    她瘪瘪嘴哼了一声,想了一想,拿足尖轻轻踢了一下十七膝盖,命令道:“你跪下。”

    十七应声跪在燕灼华面前。

    燕灼华垂眸看着他,语气颇有些蛮横,“说你错了。”

    “十七错了。”他安静跪着,不怒不怨,声音干净而平稳。

    燕灼华这才抿嘴一笑,却没发出声音;仗着他看不清,大张旗鼓地盯着他的脸,忽而身体前倾,伸手刮了一下他红肿的左颊。

    十七吃痛,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得微微一颤。

    燕灼华忙放轻了手上动作,口中却轻斥道:“你武艺不是好得很么?被人扇耳光,怎么不晓得躲了?”

    十七有些发怔,他知道她在训他,然而她声音带笑、语气轻松,又浑然不似发怒的模样。只是她身上那轻淡的香气,随着她拂来拂去的小手忽近忽远,让他不由自主地紧张。

    “痛不痛?”燕灼华戳了戳他左腮的皮肤。

    十七小声道:“过会儿就好了。”

    燕灼华轻轻笑着,念了一句,“傻十七。”

    燕灼华想着明日不知该如何走出这片密林,一时又担忧方才“廖堂主”那帮人找过来;她无意识地用食指在十七左颊上轻轻划着。

    两人一坐一跪,相对出神,如此过了半响。

    直到头顶的树木叶片间忽然飞出一串鸣鸟,那婉转的啼音让燕灼华回过神来。

    她停下在十七脸颊上划来划去的手指,对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忽然道:“我饿了。”

    大约是她腹中空空力气全无,这三个字又说得极轻,竟透出几分软软的意思来。

    十七只觉得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

    这一刻的心跳,比坠下山崖时,还要激烈。

    “还有……”却听燕灼华轻轻又道,“我的脚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