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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春耕，天气转向暖和，开封城一派杨柳飞花。
几场春雨过后，江水汤汤，田地有了充足的雨水，终岁劳碌的百姓得以开犁耕作。姬贤变得格外的忙碌，天葵子住得闲了，跟着姬贤到处转悠，听一路水田放水声，还赤脚与姬贤踩入耕地，二人互持犁器，一口气能耕出一亩多地，他们开心而满足，甚至忙碌到深夜才回到家。
如果姬贤为了公事独自回家，天葵子会做了枣粥，每每在灯下等待。与在戎狄大院不同，她和他不再为那些狭薄的琐事所囿，目光比较开阔，相处融洽且自然。
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上到天子诸侯，下到各家主事，都会下地亲耕，以示劭农劝稼、与百姓共同劳作。百忙之中，柴荣也亲赴田地试犁，在一片敲鼓打锣声中，完成祭天地神仪礼。礼毕，他挽起裤脚，不容分说踏入农田，别的官吏见此，也就纷纷效仿。
田边观看柴荣亲耕的百姓云集，他们能够亲眼所见柴荣的勃发英姿，又被他严祗六德、事必躬亲所倾倒，赞颂声不绝于耳。
天葵子无暇顾及祭礼，只是远远的观望。她所站立的地方已经播下春种，这里正临江边，江上沙鸥乱飞，她时不时驱赶野鸥，又怕鸭群会在田地贪吃蛐蟮，还时常为馋嘴的老牛发怒生气。
她想柴荣是见不到她的，正如她不敢见他的面。不知什么缘由，她就是避开他。
当暮色临近，江边恢复了平静，周围不闻人声，她发现自己该回家了。独自走在田埂上，黄昏时人们开始出火烧荒，搞得周围云霭微茫。
隐隐约约中，有人出现在面前，高大的身影，脸上的微笑带着澈亮，晃进她的眼里。
柴荣竟独自等她。
一时，天葵子不知所措，只是喃喃自语：“侯爷……”
她屈身施礼，柴荣将手抬了抬，道：“在外玩够了，该回家了。”
“回家……”天葵子有点恍惚，片刻才醒悟道，“对，我正回去呢。”
柴荣马上指正道：“我说的是柴家。”
天葵子垂下眉头道：“我不会回去了。”
“你还在生我的气？”柴荣双目炯炯，他犹豫了一下，才道，“上次确实是我言重了。你如果因为这事生我的气，我可以向你道歉。”
天葵子连忙摇头，道：“为社稷大局考虑，侯爷自有侯爷的原则。我确实想明白了，是我要求太过分。侯爷勿怪，天葵子离开柴家纯属冲动，不是因为侯爷。”
“因为什么？”柴荣脸上有了释然，追问一句。
“是因为……”
天葵子说到此时，却犹豫着，继而保持缄默。她不想提起紫苏，也不想提起柴家人的闲言碎语，一旦提起，她可以再次堂而皇之进驻柴家，那些人却极有可能受到责罚。
柴荣却似乎明白了：“是因为姬贤？你喜欢待在他那里？”
“不是！不是！侯爷休要误会！”
天葵子慌忙矢口否认，一抹嫣红却从颈脖蔓延到耳根，她变得不再伶牙俐齿，只是支支吾吾解释道：“当时实在是……没地方可去，我和姬贤是好朋友，他那儿清静，又可以陪他四处走走，体察民情……”
“我明白了。”柴荣大概发现她说话吃力，并未勉强她，便状似随意的接口道，“体恤民情，关心民生，自是周国臣子的为官之道。你能和姬贤同心同德，为周国出一份力，柴荣我感激不尽。”
天葵子长舒一口气，感觉心头有什么放下了，脸上不禁浮出微笑。
柴荣也微笑，他的嘴角轻扬：“我们说开了，自然冰释前嫌。既然如此，我且不勉强你，如若有一天想回柴家，你就去找匡胤，他会送你回去。”
他说完便大踏步离去，高大的身影在天葵子的视线里渐行渐远，最后渺如烟尘般消失。
天葵子回去后，并未将见到柴荣的事情告诉姬贤，她担心如此一来，没有了留在姬贤身边的理由，姬贤会劝她离开。
而姬贤，似乎也习惯了天葵子的存在，他甚至没有提起柴荣。
某夜闲暇之际，他们在月下对饮谈话。姬贤做了个纸船，将它小心放在水池上。月波凝滴，风散水纹开，纸船轻摇慢晃地荡向对岸。
本来兴高采烈的两个人，突然沉默下来。
姬贤说道：“我们离开吴越国，应该快三年了吧？”
天葵子幽幽一叹：“是啊，你比我早离开吴越国的。这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发生了很多事情。”
“你想回去吗？”姬贤又问。
天葵子摇摇头道：“自然不想回去。家里容不下我。再说，你也没有家了。”
姬贤轻轻一笑：“我倒想开了，如果没有那段经历，我也不会站在澶州这块土地上。柴荣惜才，有幸遇到他。何况风云际会，更露头角。”
借着几分酒力，天葵子话语辛辣：“如果有一天，柴荣攻打吴越呢？你会站在周国这边吗？”
“不，我不会这么做。”姬贤断然说道。
他的神情恢复了悒郁，还有四顾茫然的惆怅，继续说：“如果有这么一天，我会离开周国。我厌恶壮丽江山笼罩着战争的阴影，又希望几十年割据动荡能够快点结束。男儿志在四方，只要四海澄清，百姓安居乐业，去哪里着落又何妨？”
他们同处天涯沦落，姬贤的有点自相矛盾的感慨自然引起天葵子的共鸣，唤起心中无限豪情，她肯定地点点头，言语充满了真挚。
“我知道，你是怀着壮志雄心的！这两年，我落魄漫游，一身尘垢，倒也过得清爽无忧。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们重新做好朋友！有需要我的地方吭一声，我天葵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来，干杯！”
说完，豪迈一笑，举起酒樽汩汩饮了。
酒樽相碰，发出叮当愉悦的声音。姬贤的郁闷淡了，笑意经嘴角渲开，他也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夜他们畅谈良久，只到酒意酣浓不觉醉卧。待一觉醒来，发现仍在梨花树下，梨花落了一身，鸟儿扇动翠羽盘旋在头上，不断地朝他们嘈嘈哜哜。
二人扶额相视，不禁大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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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黑夜。
时已二更漏尽，佣人门童都入睡了。天葵子站在屋外等待姬贤。放眼仰望，但见夜空暗雾弥漫，看不到一点星光。偌大的都司府也被疏烟密雾笼罩，隐约见假山水池畔，她与姬贤做的纸船，落寞地飘浮在冷寂的水面上。
四周安静极了，能够清楚地听到大门开启的声音。
一定是姬贤回来了，她笑着前去相迎。
进来的人云锦荷裳，酥胸撩人，头上的翠翘熠熠闪光，她举袖障面，如落花缤纷闪现在眼前。
刹那间，天葵子脸上的笑意僵了，脚步也停滞了。
与此同时，那人发现了天葵子，也惊诧住了。
“怎么是你——”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天葵子定了定神，率先发问：“刘芳仪，你不是青丘山修炼去了？此时过来做什么？”
那次峡谷大战，刘芳仪借功力替姬贤来回报信，姬贤得以及时掌握军情。论功行赏之际，刘芳仪倒没缠着姬贤，借故青丘山修炼离开了澶州。姬贤曾经提及刘芳仪，对其反感剧减，嘴里止不住的感激之词。天葵子差点点破刘芳仪的真身，她想起曾经许下的诺言，加上刘芳仪已经自行消失，便闭口不谈。
没想到刘芳仪又出现了。
刘芳仪悠然而笑，气度比以往从容：“青丘山有种九尾狐怪，哭声如婴啼，专吃人。我与它恶战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吃了它，以后身体不沾妖邪之气。”
天葵子挖苦道：“这么说，你还知道自己有腥臊气味，去了它，可以继续媚惑人类。狸猫终归还是狸猫，姬贤不会喜欢上你的。”
刘芳仪冷言回敬：“我也向你推荐一个地方，往东北八百里有座轩辕山，山里有种黄鸟，长着白色的脑袋，吃了它就不会心生嫉妒！”
天葵子听出言外之意，气恼道：“怪哉，我连紫苏都不嫉妒，还会嫉妒你？”
“你长得不如紫苏，甚至比不上我，成了亲还遭姬贤所弃，除了嫉妒还会什么？”
“你更可怜，人不像人，猫不像猫，只能夜里出来，你才嫉妒！”
“我不是！”
“你是！”
二人在院子里争吵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恰这个时候，姬贤进来，看到两个女子掐架的阵势，皱起眉头高声道：“深更半夜的，吵什么？”
两个女子立马停止了吵闹，刘芳仪唏嘘一声，凄凄哀哀唤道：“姬贤，我徒步从青丘山回来，又累又饿，没想到天葵子不欢迎我，还想赶我出去。”
姬贤和颜悦色，好生劝道：“要是饿了，我让厨子下碗面给你。西院有空房，叫他们收拾收拾。”
刘芳仪甜甜一笑：“我自己来。”
她说完，盈盈施礼，袅娜着身姿故意走到天葵子身边，高昂着头，示威性的哼了一声，这才轻快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