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金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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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有东西飘落下来,似雨非雨,更像绒絮,落进车灯光里,绒絮清晰起来。

    贺川说:“下雪了。”

    蒋逊道:“天气预报说会下两三天。”

    白天只是下雨,她还以为天气预报有误。

    阿崇抱怨:“不会吧,那这几天不就没得玩儿了?”

    蒋逊说:“真想着玩,就不该冬天过来,夏天这里才最好。”

    阿崇说:“那这么多游客,过来不是玩儿?”

    “是你没见过夏天的游客。”蒋逊开得不紧不慢,说,“现在游客是挺多,大部分都只玩一两天,最多三天,在这里住一两晚。”

    阿崇问:“上次见到的那个白夫人不还在这儿过年呢?”

    “她情况特殊。”

    “那上回一块儿乘车的那两家人?”

    “那是小老百姓难得享受享受。”蒋逊说,“你们这样的,倒是不多见。”

    贺川侧了下头:“我们什么样?”

    蒋逊说:“来找祖宗。”

    贺川瞟向她,笑了声。

    阿崇喷了:“啥?找祖宗?”

    蒋逊挺认真:“是呀。”侧头抬了抬下巴,“他说的。”

    阿崇扒着副驾的椅背,凑着贺川的后脑勺喊:“你什么时候认王云山是祖宗了?”

    贺川笑着:“他要是派的上用场,我可以管他叫大爷。”

    阿崇说:“你倒是没吃亏啊,他本来就是个老大爷。”

    一路侃到别墅。

    下车的时候,贺川想到什么,扶着车门说:“明天带几包烟。”

    蒋逊问:“1916?”

    “你还有其他像样的烟?”

    蒋逊说:“没。”

    贺川准备走了,又听到一句:“什么像样的烟都没了。”

    贺川顿了会儿,问:“还剩什么?”

    蒋逊笑道:“还剩两包红双喜,一包7块5。”

    贺川砸上车门走了。

    蒋逊好心情地回到丽人饭店,进了房间刚准备洗澡,石林过来了。

    蒋逊穿上外套,指指凳子:“你坐。”

    石林脸色不佳:“我找了你一晚上,你就不知道回个电话?”

    蒋逊摸出手机看了眼:“呀,没电关机了。”

    石林拧了下眉,有点无奈:“孙怀敏刚才在大门口趴倒了,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找不到徐泾松,我让人把她送医院去了。”

    蒋逊随口问:“没事儿吧?”

    “死不了,就是吐了一身,像从粪坑里捞出来的。”

    蒋逊笑道:“你也挺损的。”想起什么,又说,“对了,面包车被我的客人借出去,在浮云台那边抛锚了。

    石林说:”知道了,我明天找人去看看。你早点睡。“

    蒋逊洗完澡,关灯上|床,躺了半天睡不着,又打开小夜灯,把床头柜上的牛皮纸袋拿了过来,倒出里面的钱一张张的数。数完了,又把手头的存款在脑里过了一遍,数目很小,不够当嫁妆的。

    蒋逊把钱收拾好,正打算睡下来,突然听见有人敲了两下门:“蒋小姐,你睡了吗?”

    蒋逊看了眼时间,都过了12点了。

    她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王潇表姐。

    蒋逊诧异:“找我有事?”

    王潇表姐说:“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是想问问,你今天有没有见到过王潇?”

    蒋逊说:“没有。”

    王潇表姐犹豫着,不说话也不离开,蒋逊问:“她不见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声说:“也不是,王潇说今天想去探险,我中午不舒服,也没答应,现在都过了12点了……”

    “她一个人去了?”

    王潇表姐迟疑道:“也不是一个人……”

    她说得藏头藏尾,显然有隐情,不想告诉蒋逊,蒋逊只好说:“让你们父母也去找找吧,实在不行我让我朋友帮忙。”

    王潇表姐敷衍地点点头。

    探险?蒋逊不知说什么好,她分明提醒过她。

    蒋逊这段时间睡眠极浅,这晚同样。

    早晨醒来,她脑子有一刻放空,呆了一会儿才下床穿拖鞋,用冷水洗了把脸,换上衣服后才去拉窗帘。

    这一拉,才发现世界变了样。

    漫山的白,没有多余的颜色,没有一丝杂质,起起伏伏连绵着,风中夹杂着雪粒,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像是突然闯进了一个冰雪世界,期待着三头麋鹿驾着雪橇车从远处奔来。

    蒋逊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跑进房里,脱了身上的衣服,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白色羽绒衣换上,又把那件黑色羽绒衣上的黑纱摘了下来,叠着放进了包包夹层里。

    地上积了厚厚的雪,路边的树枝也都搭着一层白霜,雪花铺天盖地,像要淹没了这座山。

    到了别墅外,蒋逊按了几下喇叭,没多久,远远地见到一颗脑袋钻出二楼窗户,喊:“蒋小姐,你先过来!”

    蒋逊摇下车窗,正见阿崇站在窗户后头,裹着棉被冲她招手。

    阿崇喊:“雪太大了,你先进来坐会儿,等雪小了咱们再走。”

    蒋逊熄火下车,紧了下围巾走过去,到了别墅门口,她使劲儿跺了跺脚,落下一地的雪粒,正抬手准备敲门,门从里面打开了。

    贺川穿着深棕色的睡袍,半露着胸口,踩着双凉拖,将她上下扫了眼,说:“进来。”

    壁炉里升着火,客厅里弥漫着淡淡的果木清香,里面没开灯,火光照满着屋子。

    贺川说:“随便坐。”

    蒋逊身上有雪,她靠近壁炉站着,说:“我先烘一烘。”

    贺川问:“早饭吃了?”

    “吃了。”

    他坐在沙发上,腿大叉着,两条小腿肌肉结实,蒋逊看了一眼,抬起手烘火。

    贺川问:“路上好走吗?”

    蒋逊说:“还行,路上都是积雪,晚一点景区会派人铲雪。”

    “下了雪有什么地方可去?”

    蒋逊想了想:“灵泉吧,那里海拔更高,看雪景特别美。”

    “比浮云台好?”

    “浮云台是四面凌空,视野开阔。灵泉位置高,雪景壮观,感受不一样。”

    贺川说:“那待会儿就去灵泉。”说完瞟了眼蒋逊。

    蒋逊站在火边,穿着一件白色短款羽绒衣,脖子上系着浅灰色棉围巾,小脸被烘得红红的,长发上沾着一点一点的白色雪粒,雪粒正渐渐消失。

    贺川问:“你就这么站着?”

    蒋逊烘得差不多了,走过去,坐到了边上的单人位。贺川扫了眼,见她今天不光换了衣服,还换了鞋。

    是双白色球鞋,她今天穿得倒有精神。

    蒋逊扔了样东西过去,落在贺川边上。

    是包1916。

    贺川拿起来:“不是说没了?”

    “我没了,丽人饭店还有啊。”

    贺川看了她一眼:“就一包?”

    “就剩一包了,这烟平常没人买。”顿了顿,说,“100。”

    贺川笑了声:“待会给你。”

    过了会儿,他起身朝厨房走去,蒋逊以为他去拿钱了。

    没多久贺川回来,拎着一个塑料袋放在蒋逊跟前,说:“帮忙削皮。”

    塑料袋里是未削皮的荸荠,7元一斤。

    蒋逊看向贺川:“这似乎不在我的服务范围内。”

    贺川似笑非笑:“你什么服务范围?”

    “野导还要包干家务活?”

    贺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野导还卖烟?”

    他松了手,塑料袋落到蒋逊腿上:“你吃了早饭,我可没吃。”

    蒋逊揪着塑料袋,过了会儿说:“这又不能填肚子。”

    贺川坐回沙发,说:“又不是进你肚子。厨房有米,你去煮?”

    “可以啊。”

    “我光吃白饭?”

    蒋逊说:“有饭吃不比吃这个强?”

    贺川笑着:“行啊,这样,你去煮饭,再把这个削了,我当菜。”

    蒋逊:“……”

    贺川说:“怎么,还是你想跑一趟帮我打包吃的?这就在你服务范围内了?”过了会儿说,“你要是能变出其他菜,我来削皮喂你。”

    “那你削吧。”蒋逊说。

    贺川抬眸看向她。

    蒋逊站起来,把塑料袋拎到贺川跟前,笑着:“我马上去变,你削皮吧。”

    说完,她去厨房翻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把铲子。开了门,风雪往屋里灌,蒋逊走了出去。

    别墅周围是竹林,苍翠茂密,此刻半白半绿,轻轻一晃,积雪就簌簌的往下掉。

    蒋逊弯着腰,观察着竹子边上的地。她踩在积雪上,用脚扫开跟前的雪,过一会儿换一个地方,长发落下来,她抬手挽到了耳后。

    她穿着一身白,走在其中,淡得像雪地幻化出来的妖,越走越远,只剩下一尾衣角。

    贺川抽着烟,站在窗边,眯眼看着远处那抹将要消失的白,错开眼时,眼前一点点的黑,视线模糊不清。

    看白色看得太久了。

    他把烟盒塞进口袋,叼着烟,穿着睡袍,踩着拖鞋,走了出去。

    蒋逊把围巾扯高了一点,遮住了嘴,两只手往衣袖里缩,低头专心寻找,边走边用脚扫开雪,突然眼睛一亮,她蹲了下来。

    后面传来一道声音:“怎么,祭拜土地公?”

    蒋逊转过头。

    贺川露着胸口,露着小腿和脚,清清凉凉踩在雪地上,嘴里叼着烟,手插着口袋,眼睛微微眯着,勾着笑,一脸闲适,像是夏日清晨出来散步。

    蒋逊的声音闷在围巾里:“是啊,你要拜一拜吗?”

    贺川走近她,居高临下:“挖什么?泥鳅?”

    蒋逊说:“笋。”

    “笋?”

    “冬天有冬笋。”

    “这里能有?”

    “怎么不能?”

    蒋逊转过头,用铲子往下面刨土,铲子不够专业,今天的土又像冻住了似的,蒋逊刨得有点吃力。

    贺川慢悠悠地抽着烟,冷眼看着她。她个子不算矮,但比他矮太多,一蹲下来,更显得小,屁股又圆又翘,崩得紧紧的。

    她侧脸专注,睫毛浓密,鼻子挺挺的,呼出薄薄的气,嘴角抿着,渐渐地扬起一点,这变化很细微,不仔细看,难以察觉。就在这时,她突然侧过脸,仰起头,捧起手里的东西,挑衅地一笑:“这不就是了,漫山都是。”

    白皙的手上沾了几星泥土,胖胖的冬笋正躺在她手心。

    长长的烟灰被风吹落,烫在了贺川的手背。

    贺川“嗯”了一声,轻弹了一下香烟,问:“还有?”

    “有。”

    蒋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脚踝,往另一株竹子走去。

    贺川跟在她身后,她在前面开路,留下小小的脚印,他踩在她边上,留下了她的脚印,“沙沙”声一前一后,是除了风雪之外,这片竹林里唯一的声音。

    蒋逊站定,用脚扫了扫雪,再次蹲了下来。

    贺川也跟着蹲下,看了眼,说:“什么都没。”

    蒋逊说:“你要是能看见什么,我就不挖了。”

    “怎么?”

    “露了尖的笋都不好,没露的才好。”

    贺川问:“你怎么知道这里有?”

    蒋逊指了指前面的小土包:“这块拱起来了,周围还有裂痕,里面一定有。”

    “这样的就一定有笋?”

    “也得看看裂痕的样子,要放射状才行,如果只是单一的线条,里面不一定有。”

    贺川懂了,看着她挖,也不帮忙。

    蒋逊一铲一铲下去,半张脸缩在围巾里,两只手捏着铲柄用力,小声喘着气,带着点儿哼哼,弱弱的。

    贺川吸了口烟:“你挺懂这个。”

    蒋逊小喘着说:“我在这里长大,小时候满山跑。”

    “整座山都跑遍了?”

    “明霞山都跑遍了。”

    “爬过树吗?”

    “爬过。”

    “掏鸟蛋?”

    “嗯。”

    “抓鱼?”

    “嗯。”

    “还做过什么?”

    “挖笋。”

    贺川笑了笑。

    蒋逊捧起刚挖出来的冬笋,问:“够吃了吗?”

    她的眼睛亮得像雪地的银光,半张脸还闷在围巾里,手上又沾了几星泥,黑白交错,极其刺眼。

    贺川没答,吐了口烟圈,正朝着她的脸,蒋逊没避。

    贺川问:“冷吗?”

    “不冷。”

    蒋逊扫了眼贺川,他站了这么久,头发上和睡袍上已经落了一层雪,半裸着的胸膛肌肉贲张。

    她说:“你看起来比较冷。”

    贺川笑了声:“我不冷——”

    “我热。”